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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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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这里住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宫前种着两株合欢树,龙凤呈祥的柱子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花,开的比御花园里的还要娇艳欲滴。
瓦檐上是几只喜鹊,翘着脚踏步。
听说是因为周斯帝修道的缘故,皇后素日里也很是朴素,除却这些牡丹和飞来的鸟禽,宫中摆设,一应古朴素静。
皇后出身冀州陈氏。
由天下儒生推举的那个陈氏。
昔日,九龙夺嫡正在风头上,还是皇子的周斯帝为了增加朝野的影响力,千里迢迢奔赴冀州,求娶陈家女,和陈老对谈三日。
最后却在对于儒道两家的态度上出现了分歧,周斯帝坚持道为内,儒为外,道儒合流;而陈老则是正统儒家的传人,当即就喝一派胡言,要人关门送客。
只是陈老忘了件事。
穿着道袍的少年皇子,生了一张叫人一见倾心的面,女郎只需看他一眼,就可芳心暗付。
——陈老的女儿也不例外。
在关门送客的时候,尚在闺阁的皇后,一步一叩头,从屏风处跪了出来。
她磕的膝盖充血,锦绣罗衣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最后逼得陈老点头首肯这门婚事。
毕竟,当女儿的人才知晓,最是坚持正统的陈老,也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父亲。
那年皇后是冀州最有名的才女,求娶她的人能从城门排到城尾,她却顶着和生父断绝关系,被人骂做不孝的压力,跟着周斯帝,去了从没去过的长安。
那个时候的陈皇后太年轻,以为周斯帝娶她就是两情相悦,她眼里是对未来夫妻相敬如宾的憧憬,却没想过,这世上的相敬如宾,竟还有另一种可能。
周斯帝知恩图报,始终记得陈皇后于微末之时的一步一跪。哪怕登基之后,也独独许诺了陈皇后不跪的特权,除此之外,后宫凤印,六宫之权,也都全全交托给她。
他给了她无可指摘的敬重,但陈皇后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爱重。
可是,沉迷修道的周斯帝,只在朝臣催的紧的那两三年,进过后宫。
最小的皇子,周朝歌如今也十八岁了。
小二十年过去,诺大的后宫如同虚设。
外界对于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后传言纷纷,但直到秦娇娇今日进宫,开宴的地方就设在这坤宁宫,竟都没见到这座宫宴的女主人。
“皇后不来主持么,怎么是淑妃?”秦月茗压低声音问她。
周斯帝的后宫多年未曾进过新人,哪怕是淑妃,也是三十好几,然容貌妍丽之处,堪比少女。
“谨言。”秦娇娇端坐在宴席的上方,低声提醒一旁的秦月茗。
宫里不比寻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养蛊场。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不少打量试探的目光。
——并不是在看淑妃,这些人似乎都对淑妃代替皇后出席感到见怪不怪,她们更多的将目光放在秦家两姐妹身上,试探和犹疑之意呼之欲出。
宴席用坤宁宫自造的流水池隔开,分上中下三段,越靠近淑妃的上方,里面坐的人越是家世显赫。
或是名誉极盛。
而秦月茗和秦娇娇坐在这里,是个生面孔,身边又没有长辈相陪,自然会引起一阵窥视。
秦娇娇眼眸巡视一圈,佯装掉了东西,在秦月茗耳畔低声叮嘱。
“我左边起数两个,是平愿长公主,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贺潮生已经有人家了,小儿子和你年龄相仿,也是踏实好学,实为良配。只是听说并不是长公主亲生的,是抱养的。”
“你右边起数第三个,礼部尚书的母亲,虽然她坐的位置远,但是礼部尚书英年才俊,掌握的是实权,加上出身汝南羊氏,家风优良,你若去了,必得善待。”
“若这些你都不满意,那还要往上看,容侯府的老太太也坐在对岸,容侯是近几年才袭爵的,据说是难得的才俊,和储君共称长安双玉。”
秦月茗点了点头。
在这些事上她很是信赖秦娇娇。
“宴会还没开始,一会要分三个流程,等射壶的时候大家都离席游走,你就去攀她们的话好了。”
“记住,”秦娇娇最后说,“咱们秦家姑娘用不着卑躬屈膝,能聊的来就聊的来,一会要是聊不来,你在家里怎么挤兑我的,就怎么挤兑她们。”
什么嘛!
秦月茗嘴扁扁的,感觉话在喉咙里卡住了。
什么嘛——秦娇娇平常骂她那么多次,怎么今天这么假惺惺的。
秦月茗感觉到眼里有些湿,然后说:“知道了,好啰嗦。”
“你替我想了这么多,要是一会游神九皇子没有选你,你要怎么办?”
游神是这选妃宴的末尾。
游神并不只是长安的习俗,而是大周的风俗。
青州亦有。
所谓游神,就是在样有牵线意味的宴席散后,向月老起舞,以求姻缘美满如意的活动。
演变到后来,就变了规矩。
宴会的前半段,适龄青年都被安放在女子们看不见的地方,由月神庙侍者给他们上装,然后到游神开始,这群青年才会带着面具,穿着袖袍宽大的侍者衣登场。
他们会向心怡的女郎伸出手,以祈求一舞。
女郎若是亦有意,便会将手放上去。
然后在一舞终了,由女郎掀开青年的面具。
这个时候,就是整个游神最有意思的环节了。
有的人掀开面具,发现是自己暗恋多年的邻家哥哥,自然是娇羞甜蜜;还有的人掀开面具,发现是素日里讨嫌找骂的二狗,自然是悲不可言。
但更多的人,掀开面具,看见的是头一次看见的公子,往后日子就是祸福难料。
而选妃宴邀请了这么多名门闺秀,自然不是单单给未来的九皇子妃作陪。
在结尾的游神一节,亦会有数个丰神俊秀的男郎戴上面具,伴作侍者起舞,以求心仪的姑娘垂怜。
“没选我就没选我罢,”秦娇娇笑,“他就是真到我面前伸出手,带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秦娇娇又说,“再说大有游神后看对眼的,然后后续彩礼婚嫁谈崩的。说白了,游神只是个手段而已,门当户对的是锦上添花,而旁的,并不是你们游神后跳了舞就一定要在一起。”
有一年,青州府君夫人举办的赏花宴散宴时,也有游神的环节。
秦娇娇那年正坐在那里同旁人说今年桃花开的晚,下一瞬就看见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只手。
她抬头,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身量抽高,看起来像是慕容雪,但他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是谁。
只是当时阳光太好,周围人都在翩翩共舞,细碎的花瓣伴着和风,飘零旋转。
秦娇娇忍不住覆上手——管他是不是慕容雪,这良辰美景,不该被辜负。
等一曲终了,对方掀开面具,秦娇娇才发现原来是个没见过的公子。
姗姗来迟的慕容雪,那日脸色是少见的阴沉。
“你才比我长几岁,就不要摆起长辈的谱了。”秦月茗收回遮人视线的袖子,让秦娇娇快起身。
方才这阵功夫,已经有娉婷袅袅的宫娥端上来了好几道前宴的菜系。
下位和中位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只有上位还空了三四个位置。
“元家人还没来。”秦月茗低声同秦娇娇说。
元家这一辈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大官,只是他们的祖辈,也就是元老太爷,官至宰相,位列一品,娶了岭北吉氏的女郎,并为她赢得诰命之身。
元老太爷同元老太□□爱异常,一生不曾立过妾室,共孕有八女一子,那八女各个嫁入了世家达官,冯宇的母亲,神武侯夫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虽然元吉的生父元震在朝中并无建树,但元家的根基就像是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须,拔不动,砍也麻烦。
所以这些年,秦家要告他的折子才会沓无音讯。
过了会,丝竹声响起。
穿着碧帛黄底仙鹤纹样的宫女将玉蝶端在手上,个个步履婀娜,脚步仿佛是丈量过的标准。
远处牡丹花丛怒放,这其中,有个宫女模样大不相同,她并没有穿和他人一样的宫装,而是一副道姑打扮,绸缎般的黑丝梳成一簇用紫带系在一起。
她端的玉盘上也并不是菜肴珍馐——巴掌大小的盘上,端了一枝含苞欲放的牡丹花,似乎是刚刚摘下来的,还带着晨间的露水。
枝上绑了一条黄色的绸带,和这艳艳的牡丹相得益彰。
宫女见了她,纷纷低头欠身喊了句:“齐姑姑。”
齐姑姑目光平静地略过她们,微微颔首,接着目光停顿在了上宴,然后定定走过去。
“秦家小姐,”她停在秦娇娇面前,语气温和。
“这枝牡丹,是一位大人要奴婢给你的。”
齐姑姑出场的时候,秦娇娇就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人——道姑打扮,地位超然,而视淑妃于无物。
只是,秦娇娇一愣,她从没见过皇后娘娘,怎么会?何况皇后娘娘如今还并未出席,一众人中,竟单单只给她送了一朵牡丹花。
她一瞬就想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
这次选妃宴选的是九皇子的妻,而皇后是九皇子的生母,如今送她一枝牡丹于宴前,许是就是在宽慰她的心,告诉她皇家不介意前两日闹的血雨腥风。
身侧的秦月茗眼眸暗了一瞬——在秦娇娇面前,没人看得见她。
“请姑姑替我谢过娘娘。”
齐姑姑看了她一眼,心里赞叹。
青州养的美人,这样标志,怨不得连那位都特意遣她来做这样的小事——她上一次踏入后宫,还是奉旨处理贵人私通。
只是这姑娘谢错了人,派她来的人,并不是皇后娘娘。
“姑娘,大人还有一句话托奴婢转告。”
齐姑姑轻声低吟,“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