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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后世如有史书工笔,大概会记载,隆庆一朝的太子,有点怪胎。

      不好奢侈,不修长生,不近女色。

      简行殊和盛天澜分坐在翊铮左右下首,她敲了敲案几,有点头疼:“说吧,今天拿不出主意谁都不准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好意思面对我?”

      盛天澜苦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你这真是在为难我了?虽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现下逼着你娶妻的是内阁,我哪有这么大本事买通阁老们回心转意?”

      她捂着额头,对简行殊道:“你说呢?”

      简行殊沉吟不语,蹙紧眉头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臣亦无方法。”

      翊铮有些颓然的往后倒在座上。

      隆庆元年,盛天澜的工匠镇才刚开进京师,在北平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站稳脚,下一件大事就被朝臣们提上了日程——为储君选妃。

      事实上,隆庆皇帝自觉得很,刚出孝,他就广纳妃嫔,充实后宫。除了皇后为他选聘良家子入宫,他本人还热衷于在后宫宫婢中精挑细选。他口味倒并不十分挑剔,书香门第的闺秀也行,大字不识的农女也可,只要身材丰腴、姿容秀美就欣然收下,家中兄弟众多者尤其受到偏爱。

      他的努力耕耘也是颇有成效的,隆庆元年还没过去,后宫就传出了好消息,隆庆皇帝欣喜若狂,在后宫加倍辛勤耕作,甚至建立了轮班制度,务必保证雨露均沾。

      他想要个儿子已经几近痴狂了。

      但是无妨,他喜欢耕耘,那就让他耕耘。

      现在内阁有首辅徐阶、次辅李春芳,以及郭朴和高拱,均是裕王府讲官出身,深受隆庆皇帝的信重。作为东宫的秦翊铮自不必说,皇帝膝下唯一的儿子,几乎是铁打铜铸的储位,谁都动摇不得。况且本朝素有太子监国的传统,如太祖的太子兴宗、成祖的太子仁宗,仁宗在位的时间短,但宣宗也是从头监国到尾的。因此当隆庆皇帝对内阁提出希望太子监国的时候,以徐阶为首的阁臣都只有举双手赞成的份。

      而贸易方面,自广开海禁,龙骨宝船东出蓬莱,扬州商会已盘踞宁州府、泉州府、广州府等沿岸十六个港口,贸易航线最远能到达欧逻巴洲的佛郎机、吕宋等国。此外,翊铮说服父皇,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开放通贡互市,二百多年来与蒙古各部的兵戎交战自此罢休。后世人称之为“隆庆开关”。

      而兵事方面,晋浙江戚继光为右都督,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分驻浙江、福建,同时监督扬州商会负责的战船修造。此外,封谭纶为蓟辽总督,除去京畿防务之外,最要紧的是在居庸关到山海关修建防御台三千座,谨防关外的女真族。

      同年,高拱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吴季桐、秉笔太监黎贤等人弄权擅专、假贡受贿,票拟得到准奏。由太子发出诏令,下令诛杀司礼监一众弄权的阉宦,包括其余二十三监诸人。同时,彻查皇宫内外朝臣内宦勾结,杖毙黄门宫婢数百,赐包括因“壬寅旧事”晋封的陈芙蓉等女官殉葬永陵。章涵弹劾以明永为首的灵济宫、朝天宫等众道士“进献毒丹”“残害宫人”,天子批允,下令杖杀万寿宫与“处子还阴丹”有关的道士二十七人,,流放牵涉在内的一百四十七名方士,关闭北直隶诸观,退还所占土地。

      以扬州商会为首,并晋州商会、徽州商会、闽州商会等等,联盟成大周商会,并以商会背书成立大周银监,奉京师命令重新印发大周宝钞,直接与金银固定比率兑换,并广开工匠镇。天下黔首流水一般涌入工匠镇,商道一时大兴。

      隆庆一朝,就在这样热闹的元年里开始了。

      唯有作恶者的鲜血,能告慰受害者的冤魂。

      “明永?”听到这个名字,翊铮吃惊的看了一眼简行殊:“从他登上东出蓬莱的宝船开始,你觉得他还有机会活着回来?”

      简行殊看了一眼盛天澜,后者温和一笑:“找了个罐子打包起来,路经珊瑚岛的时候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地方沉下去了。”

      简行殊默默的低下了头,只觉得脊背发凉。

      翊铮补充道:“碎的。”

      他几不可察的抖了抖。

      “接着说正经事。”翊铮叹了口气,头疼道:“那就先这样吧。下次如果内阁再提遴选太子妃之事,同归你记得让老师帮我说点好话,能拖的话尽量拖一拖。”

      盛天澜不解道:“成家立业本为常事,从前大业未定也就罢了,现下万事都在欣欣向好,殿下怎么就这么不愿意选妃呢?”

      翊铮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一派困惑不解的神情,立刻起了捉弄的心思,摸着下巴认真道:“挽之,你走南闯北的,难道不知道这世上的男子里天生便有一些异类吗?很遗憾,我这个隐疾,就是天生的——我天生不喜欢姑娘家,毫无感觉。”

      盛天澜的表情呆滞了一瞬间,然后瞬间汗毛倒竖,瞳仁都快收缩成针尖那么大了,然后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就是惊恐的看向简行殊。

      简行殊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翊铮一眼,大概是“太子殿下是个女人”这句话实在是比“太子殿下是个断袖”更难说出口,他竟然选择了缄默,把脸扭向了另一头,选择用后脑勺对着盛天澜。

      盛天澜恍恍惚惚的走了。翊铮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院门,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简行殊叹了口气,翊铮直接笑倒在他怀里,他很自然的抱住她,任由她环着他细窄劲瘦的腰。

      “殿下如果忧虑,怕枕边人朝夕相处,容易误事,臣有一人选推荐。”他摸了摸翊铮的额发。

      翊铮收敛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殿下可还记得,万寿宫被放还的宫婢裴以蕊?她现下在大周商会的女学担任教谕,虽然年纪大了几岁,已超出了选秀的范围了,但是不妨事,毕竟盛会长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翊铮沉声道:“回到京师,她自己可愿意吗?”

      “她亲口说过,殿下大恩,当结草衔环以报,不惜此身。”

      隆庆二年,天子为皇太子秦翊铮纳太子妃裴氏,天下大庆。同年,后宫诞育蓬莱公主、寿阳公主。

      夏日多雨,翊铮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暴雨刚停,檐下细流如注,天色莹润可爱,风中也传来草木郁郁葱葱的清新。她顿时心情大好,想着今晚约了以蕊赏月,步履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直到她在宫门口碰到了李贵妃。她依然姿容娇美、身材窈窕,穿着鹅黄色的妆花袄衣也不显年纪,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眼角眉梢只是平添了岁月的风姿。她身后宫人簇拥,一名嬷嬷手中抱着粉雕玉琢的瑞安公主,除此之外另一名嬷嬷还提着食盒,大概是来养心殿送补品的。

      翊铮没有立即同她打招呼,眼光落在了她身后两名雪肤花貌的宫婢身上。这两名女子妆容精致,发髻、配饰都与其他人不同,穿着也明显簇新许多,站在人群中也让人眼神一亮。她似笑非笑看过去,两人纷纷垂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她便知道了——这又是李贵妃选来进献给皇帝的“宜男相”。

      李贵妃脸上立刻青红交加,抿紧了艳丽的朱唇,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翊铮微微一笑:“儿臣见过贵妃娘娘。”

      李贵妃勉力保持着笑容:“殿下多礼了,近来可还安好?”

      “托娘娘的福,吃得好、睡得香。”翊铮拉长了声音道,明知故问:“这两位姑娘倒从没见过,娘娘身边真是侍女真是一个比一个仙姿玉貌啊。”

      李贵妃的脸色更差了,毕竟她们之间都揣着同一个秘密,她不停的给皇帝进献美人为的是什么,她们也彼此心中有数。

      她几乎端不住脸上的标准笑容。

      翊铮觉得今天戏弄她戏弄够了,也没打算再纠缠,与她擦肩而过就想走,可走出了几步,李贵妃大概心态失衡,竟转身冲她喊道:“殿下,国赖长君,大周的江山终于还是要交付给正统的,秦氏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

      翊铮霍然停步,转头看向她,她脸色乍青乍白,好似刚刚喊出那一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竟然要靠着她身后的宫人扶稳身体。

      “娘娘,我也有个困惑很久了。”翊铮笑道,眼睛里大概还是没有什么笑意:“如果不是皇家玉牒上写得明明白白,我真的很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古以来,六宫之中勾心斗角,都是为了自己的血脉能继承大统,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偏偏就处心积虑要把心血浇筑在别人的儿子身上呢?”

      李贵妃脸色煞白,嘴唇竟然哆嗦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她纵然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她的身份,只得含含糊糊道:“祖宗礼法、纲常伦理,你怎么能、怎么能——”

      但翊铮已经没兴趣再和她废话下去,转身就走。

      她曾经是在乎过秦氏这些祖宗的,从太祖爷到她的祖父,一个一个都敬若神明。

      可是,人总是会长大的,总是会变的。

      隆庆年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后来仔细回想,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如她先前所料,明君不会一直教出明君,贤臣也不会一直选出贤臣。

      随着严嵩的倒台,内阁的争斗却没有一日休止。自严嵩传来死讯后,徐阶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心气,鬓发雪白,理政的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他提拔了自己的弟子、也是翊铮的老师章涵和陈以勤,但此举显然严重伤害了新入阁的高拱的利益。

      早在世宗皇帝在位时,高拱便曾受给事中胡应嘉弹劾。高拱此人文思敏捷、眼光精准,却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之辟易”,弹劾之仇不可能善了。

      转过几年,世宗皇帝殡天,隆庆皇帝即位,谕令起复曾因言获罪的大臣们,特别是被牵连入几次大案,如“大礼议”、“仇鸾案”等获罪的官员,进行赏赐和抚恤。统计之时,居然发现所受贬黜者,竟无一个山西人士。给事中胡应嘉当即就奏本弹劾山西出身的吏部尚书杨博“挟私愤,庇乡里”,特别是几次京察,杨博更是借机泄愤,给非本乡的同僚打“劣等”考评。杨博大怒,当即请求辞去,以示清白。

      但胡应嘉本人身为吏科给事中,非但自己没有正常参加京察,反而在事后提出异议,便是授人以柄。故而,高拱指使其同乡郭朴上奏“应嘉无人臣礼,当编氓”。徐阶身为胡应嘉的同乡,听说此事后,本欲调解矛盾,但高拱却不依不饶,非逼得胡应嘉罢官不可,徐阶只好批准革职胡应嘉的奏折。杨博也被安抚,三次满考后,升为少傅兼太子太傅。

      然而一个胡应嘉倒下了,还有千万个胡应嘉等着站起来。胡应嘉身为给事中,身后坐着一个庞大的言官集团。除开六部给事中,更有比牛皮糖更难缠的都察院众御史。这群臣子自认为超脱于六部之外,最喜风闻奏事,恨不能以三寸之舌名留青史。只有他们弹劾别人,何尝有别人弹劾他们的份呢?

      故而高拱此举,几乎是捅了整个言官集团的肺管子。先有兵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弹劾高拱“奸险横恶”,后又有奏折弹他挟私报复胡应嘉,要求罢免高拱、郭朴。高拱情急之下,指使自己麾下的御史御史齐康弹劾徐阶,这次连内阁首辅也被牵连进来,真正是乱成一锅粥。

      但高拱毕竟年轻力弱、资历浅薄,当他把矛头直指徐阶的时候,就注定落于败局了。五月,高拱以讲读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养病辞职。当年九月,郭朴也致仕。一群言官,最后参倒了两位大员,其中一位更是内阁新秀,前途本不可限量,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朝局震荡,宫内争斗也一日不休。

      自吴季桐、黎贤被诛杀之后,司礼监便交给了皇帝身边原先的大伴濮卢掌管。

      濮卢自皇帝还在宫中杜康嫔的膝下抚养时,就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伴当,正儿八经当得起皇帝一句“伴伴”亲昵称呼的,按惯例接手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绝对合情合理。但本朝论功行赏,印绶监冯保才是先前扳倒吴季桐、黎贤的首功,却让濮卢捡了果子,司礼监、印绶监的矛盾不免日益激烈。

      濮卢与皇帝有朝夕相处、有伴当之谊,冯保在宫中根基深厚,又与东宫交情匪浅。再加上以李贵妃为首掀起的“进献宜男之女”的歪风邪气,为求恩宠,淑妃、端妃等等纷纷在民间搜罗少女,充斥掖廷。陈皇后的身体江河日下,实在没有精神管束六宫,皇帝又一心求子,对这些妃嫔的斗争有意无意的纵容着,只要哪一方进献上的美女有妊,便重赏厚赐。

      一时之间,外朝、内朝、后宫混乱无比,攻讦争斗之风盛行,让人十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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