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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阎罗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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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熙宁二年,正值冬月初一。
金城的夜晚,雪丝如柳絮,寒风凌冽。大地犹如裹了一层厚实的地毯,白雪层层叠加。
一串血形成的痕迹,在地毯上,却显得分外刺眼。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诏狱,火光微弱,忽明忽暗。惨叫声,责问声,抽打声连绵彼伏,不停和唱。
“砰!”
几个锦衣卫狱卒把一个满面是血的人拖了进来,白色的囚服,血迹斑斑。
卫昭看着那个刺客,浑身打了个冷颤。她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双腿跪在木石地板,有两个时辰,变得麻木不仁,无法动弹。
卫昭是江州刺史卫炎的女儿,因为继母梁夫人的诬告,说她弑父杀弟。她保留证据,从江州,躲过重重耳目,化名张依,来到金城,求助父亲的好友博阳候,为自己洗刷冤屈。
她在博阳候府安顿下来。今日酉时一刻,她来到甘晔寺,祈求菩萨,让她得偿所愿。结果,她却碰伤了那些刺杀宇文泰的刺客。她喊了一声“刺客”,把宇文泰扑倒在地,刺客将箭宇射在殿堂的大梁上。
宇文泰是正二品尚书令兼左仆射,左卫大将军宇文灵的二公子,有着“阎罗王”的雅称,锦衣卫从四品镇抚使,宇文泰。
卫昭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宇文泰穿着烟青刻丝水纹团花夹袍,衣袖宽大,头戴玉冠,容貌昳丽,矜贵优雅。他坐在圈椅上,双手倚着圈形的扶手,翘着二郎腿,眼神不停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
彼此都沉默不语。卫昭在他眼里,就是如同一只小猫,在老虎面前,自不量力。
争抢,撕咬,入肚。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没有公平,只有权势。
宇文泰的眼神似大海一般深邃,半睁不睁,声音仿佛是从古庙里传来。
卫昭却已入地狱。
他缓缓地打开户籍,说:“你就是张依?你和那些刺客是什么关系?”
卫昭不紧不慢,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说:“回公子的话,小女子就是张依。今日我是去甘晔寺拜佛许愿。那些刺客,我不认识。”
宇文泰把户籍放在嘴边,掩着嘴唇,轻轻说道:“有趣,真是有趣。”他站起来,走到卫昭面前,“金吾卫盘查出入城的百姓,有一女子告状,说,有人乔装男子,在普阳一带,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其实是故意亲近她,然后趁着她芳心暗许,意乱情迷的时候,就打晕了她,偷换了她的户籍,来到金城。”
卫昭听闻,轻轻地抬起了头。
宇文泰意味深长,说:“她也叫张依,她携带的户籍名字,则是卫昭。”
卫昭说:“这大概就是那位薄情女故意接近她,始乱终弃。我们同名同姓,我很为她惋惜。”
宇文泰把户籍扔在她身上,气急败坏,说:“我耐心有限。卫昭,你弑父杀弟,从江州侥幸逃脱,来到金城,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昭依然如旧,说:“镇抚使,你不要胡说,我是一名女子。以前人人说宇文家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我还帮着辩白几句,这回我是真信了。”
宇文泰狠狠的拉着她的衣领,说:“牙尖嘴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先把她抽四十鞭子。”
四十?四十!
左右闻言,准备把卫昭架起来,抽四十鞭子。
卫昭说:“宇文大人,我什么都说。”
说着说着,眼泪就如同珍珠一般拂落下来,我见犹怜。
宇文泰看见此情此景,说:“装模作样。”
卫昭用衣袖用力抹了眼泪,说:“镇抚大人,我是江州刺史卫炎的女儿,卫昭。小女子从江州来到金城,是为了面见尚书令大人。我的继母梁夫人谋杀亲夫,残害嗣子,嫁祸小女子。江州官府层层加码,收受梁夫人的好处。我九死一生,想寻求大人的帮助,让冤案昭雪。”
宇文泰看着她,眼神迷离,说:“你们先下去。我和卫姑娘单独谈谈。”
左右退了出去,诏狱的灯火摇曳婀娜。
宇文泰语气温柔,问道:“卫姑娘,诉状带来了吗?”
“大人,我的诉状还在博阳侯府里。大人如此反复,我今日救了您,难道有错吗?”卫昭慢慢把头垂下去。
宇文泰一改温柔,用力拍了拍桌子,说:“放肆!”
他瞧着卫昭,厌恶之心渐起。
卫昭楚楚可怜,蛇蝎心肠。
父母的冷遇,世家的血雨,朝堂的暗箭。现在连这小小女子,都来欺骗他了。宇文泰潜心向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一定会准时来到甘晔寺,烧香拜佛,寻求心灵的慰藉。
今日,甘晔寺的刺客从天而降,一把利刃向他刺来,寺中的香客都慌忙逃命去了。寺中一片混乱,卫昭却挺身而出。
怎么就这么巧?这难道不正是她和刺客里应外合,故意导演这么一场戏?
冒名顶替,设置奇遇。
即便宇文泰是锦衣卫的从四品镇抚使,他在这诏狱里,感觉到那种凄凉之风,萦绕着他。
他念及到此,他拿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向卫昭旁边的椅子。椅子瞬间,四分五裂。
卫昭眼神流转,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挥动鞭子。她双手抱头,眼神柔和,浑身颤抖。
她暗自心惊,难道宇文泰领会到自己的意图吗?
宇文泰笑了,感觉此地,像冬日的火炉,靠近些,引火烧身。
宇文泰拉她起来,笑着说:“今日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卫昭捂着鼻子,就这么看着他,他在警告她。她那件珠灰色葛麻长裙沾染了血迹,头上别着一支木簪。
笑里藏刀,他依旧这么高高在上。
卫昭不说话,依旧拿帕子捂着鼻子。那股让人厌恶的血腥味,宇文泰身上的檀香,不能把那种骨子里的卑劣肮脏的因子彻底根除。
他把卫昭头上的木簪拔掉,青丝如丝绸柔滑,悄然随落。
卫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她手里的另一支木簪刺向他,宇文泰一样的动作,尖头也同样对准她。
两人相视一笑。
针锋相对。
阎罗王,薄情女。
卫昭用发绳轻轻挽了头发。
“你想求什么?你现在背负着两条人命,梁夫人到处张贴榜文,字字泣血,一口咬定你犯下如此罪孽。”宇文泰摩挲着木簪,然后纳入怀中。
卫昭不以为然,说道:“大逆不道,人神共愤。镇抚大人,还是将在下治罪吧。”
“你没有做,又何必认?”宇文泰环抱着双手。
卫昭摸了摸头发,说:“梁夫人是窦太后的表妹,她们两位蝇营狗苟。江州是南疆的中心,我的父亲不愿意助纣为虐,想与左相合作,却不慎走漏了风声,惨遭毒害。梁夫人在父亲的饭菜下了毒,我保留了证物。从江州到金城,杀手无处不在。”
宇文泰说:“查到了吗?”
卫昭说:“没有。我如今没权没势,更何况落入如此境地。”说完,她难过地低下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找我?”宇文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卫昭说:“我相信,二公子是不会甘于人后。如今,尚书令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椅上的小皇帝只不过是个摆设。”
宇文泰把她推倒在地,冷冷说道:“我父亲一心为国,一片赤诚,你竟然怀疑我父亲,想要撺掇我们谋朝篡位,你其心可诛!”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那支木簪,刺向她,簪子划伤她的颈部,血滴晕染。
卫昭匍匐在地,没有任何躲闪,仰面躺在地上,说:“公子不想要南疆吗?窦太后想要实行政教合一,先在南疆做示范。他们奴役人民,欺压百姓。”
贵族的命价值千金,百姓的命贱如草贱。
宇文泰收起簪子,说:“依你之见,我的父亲位高权势,那算......”
卫昭用衣袖捂着脖子,说:“丞相大人是匡扶大周的寒门子弟,在下的父亲也是。我们只想要国家安定,百姓能够过好日子。任何人会怀疑丞相的用心,二公子不会怀疑,难道不是吗?”
宇文泰递给她一张空青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只棕褐色的“夜莺”。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容我考虑。”
卫昭用手帕捂着脖子,说:“谢二公子,在下静候佳音。我可以离开了吗?”
宇文泰点头。
卫昭离开诏狱。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周回递了张手帕,宇文泰擦了擦手,说:“派两个人盯着她,她会再生是非。那些人你审得如何?”
周回说:“骨头硬得很,不肯说。”
宇文泰攥紧手帕,说:“杀了吧。”
两个张依,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