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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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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唐爸最后还是接受了唐棠报考本地的综合类211院校的现实——唐棠的大伯父说,这所学校的美术专业还不错,唐棠可以到时候考研究到央美,然后他在想办法送她出国。
钟晚说,她那天看着唐棠,她没什么表情,低着头站在那里听着他们谈论她的前途,决定着她的人生,一如既往,仿佛一个乖巧懂事的娃娃。
但娃娃不会紧攥着双手。
她好像看到唐棠的灵魂剧烈地挣扎着,却在即将冲破躯壳的刹那,被问及“棠棠,你觉得怎么样”的瞬间,那灵魂偃旗息鼓,机器人一样“嗯”了声。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扯着自由的旗帜去反抗,唐棠做不到让这些“以爱之名”的长辈难堪。
她能想象到,她说“不”之后,父亲瞪起的双眼,母亲蹙起的眉头,还有大伯愧疚的掩面。
而那时,钟晚能做的,也只是在她送走长辈们,回到房间的时候,塞给她一个开好的椰子,或者两听冰镇啤酒。
“唐棠见我的时候总是笑着的。”
钟晚摩挲了下自己的胳膊,我也觉得这晚风有些凉了。
“我想,她见我的时候,至少是开心的,不用装什么的。”
钟晚最后被和唐棠同一所大学的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录取。
唐棠躺在床上,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汉语言文学教育,”她仰头,视角倒着看向钟晚,“是不是就是语文老师,那是不是以后还要考教资啊?”
钟晚坐在画板前,手里的炭笔没有停,视线时不时瞄一下她,回道:“大概吧,这个专业听起来考教资是唯一的出路了。”
“那你喜欢当老师吗?”
钟晚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这世上无疑是有很多好老师存在的,只是钟晚的运气实在欠缺,她从未遇到可以称之为“好”的老师。
“但我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好老师。”
——因为已经见识到不好的老师是什么样子了,不像他们那样,向着他们反面的样子就好。
唐棠笑了笑,把通知书放到一边,望着天花板:“挺好的,你好像挺喜欢成为老师,也不讨厌汉语言文学的样子。”
说完,她起身,步调轻盈地走了过去。
钟晚来不及把画撕下来,画上的唐棠被真唐棠看了个满怀——“呀,我刚还想你在这儿神情专注地画什么呢,合着,”
唐棠自然地搂着她,肩膀似有若无地蹭了下她的肩膀,揶揄道:“画我画这么专注啊?”
“这么爱我啊——”
画纸上的唐棠躺在床尾,长腿抬起,交叉搭在床头,长发如瀑,散在床沿,侧颜精致,眉眼漂亮灵动。
钟晚视线闪躲着,佯装淡定地说:“少自恋,你就是正好在哪了。”
“好好好,都怪我刚好在哪,入了你的画。”唐棠看着她的画,“晚晚,你学过画画吧。”
不等钟晚回答,唐棠便肯定地说:“你喜欢画画。至少比我要喜欢。”
“过两天就要登学校官网选宿舍了,”唐棠眼眸晶晶亮地看着钟晚,“咱俩选一个宿舍吧!”
“到时候我带你去蹭我们专业的课!”
如果是别人跟她这样说,钟晚肯定是会拒绝的,但当这个“别人”成了“唐棠”,她便总是点头快过思考——这样会不会被别人觉得自己很可怜?会不会被瞧不起?
诸如此类的担心在唐棠面前都不成立。
“唐棠不会这么想我,她也不会这么想任何人。”
“她对发现我喜欢画画这件事,由衷的开心。”
美术没有什么错,她对画画也没有过怨恨,她只是对自己很难喜欢上它这件事有些难过——热爱是最好的天赋,她的技巧再成熟,也会因为缺少这一点天赋,致使画作缺少一点韵味。
“晚晚,我也想知道,真正喜欢画画的人,画出的画和我有什么不同。”
或许这样,她就能多一点告诉父亲,她不想要一辈子和画画绑定的决心。
“你们的大学生活怎么样?”我问钟晚。
言下之意是,你们是在大学时候在一起的吗?
钟晚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她只是点了点头,说:“挺好的。那四年我们都还挺开心的。”
时过经年,钟晚回忆起大学时光,印象第一深刻的是,她发现了出卖劳动力以外的赚钱方法——做家教。
她们的学校位于省会,这里的父母比嘉城的父母更要注重孩子的教育。
钟晚教的第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在提前沟通的时候,便明确的告诉了她,他们找她来做家教,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提高孩子的成绩,事实上,孩子的成绩也确实不需要操心。
他们找她,只是想让她引导着孩子好好完成作业,再有她是本地最好学校的学生,自家孩子接受起来会更容易。
这是钟晚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素质教育”。
此前,她的认知里,学习是为了考试,拼命学习,是为了在考试里取得好的成绩。
说起来恍然,她直到上了大学,才明白,学习应该只是为了学习。
“这个认知太过奢侈。”钟晚把这些事告诉舍友后,一位舍友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学习当然应该只是学习,但这要看背后是什么?你教的这个孩子当然可以学习只是为了学习 ,他的父母可以为了让他写作业没那么大怨气,给你付时薪300陪着他玩,他背后是一对闯出来的爸妈给兜底;”
舍友指了指自己:“而我们没有。就拿我来说吧,我家三个孩子,还是三胞胎,我家又在山区,我妈文盲,我爸初中肄业识几个字,他们能想到改变家族命运的方法就是生孩子,多生几个,养蛊一样,只要有一个成才了,那就算成功了。”
“我想要走出来,只有不停地做题,为了考试而学习。”她继续说,“我走到你们面前,是数不清的卷子铺的路,是连自己的亲姐姐亲妹妹都要争过的一口气。我们没有钱,供不起三个孩子同时上大学,我们又都是女孩,所以只能让成绩最好的女儿上大学。”
舍友说完,宿舍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钟晚不太喜欢她讲话的语气,但也得承认,她说的没错。
她从西北走到这里,又何尝不是用试卷铺就的路径。
“话是这样没错了,”一直没说话的唐棠掀开床帘,笑盈盈地说,“晚晚这一路也不容易,大部分人在大学走到彼此面前都是不太容易的,只是感慨嘛。”
“说实话,挺羡慕那个小孩的,学习只是为了学习,换句话说,不也是学习只是因为喜欢嘛。”唐棠说,“我以后如果有女儿,我也希望她能是为了学习而学习。”
钟晚一顿——女儿?
唐棠,是想要有女儿的啊。
这个认知让她想要开口再向唐棠确认,但要怎么开口呢?
——你以后想要孩子吗?
这个问题,由她,一个女人来问,是不是有点……奇怪?
正当她斟酌着措辞,方才发表意见的那位舍友十分有兴趣的对唐棠说:“唐棠,你以后想要女儿啊?”
钟晚瞬间看向唐棠,眸光灼灼,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唐棠愣了下,但还是坦然地回答了舍友的问题:“没有具体想过,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嘛。以后的事谁说的准,我以后说不定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小孩。”
唐棠:“要是会结婚,我的确更希望会有一个女儿。只有她一个小可爱,好好地把她养大成人就好了。”
钟晚的心好像飘了起来,好像羽毛,在不见天光的夜空里飘着,不安却又讲不明白这不安来源于那里。
舍友并没有打算结束这段对话,她又说:“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儿子。”
“首先声明,我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觉得,儿子要比女儿在这个社会上活得好像更轻松一点。不愿意孩子再受一遍我经受的罪。”
唐棠点了点头,莞尔回道:“也有道理。”
钟晚知道,她这不是认同。
她这只是不想再继续和对方交谈了。
这意味着,她的意见大概率是和对方背道而驰的。
“晚晚。”
“嗯?”钟晚回神,抬头看向她。
“晚上回家吃饭吧,我妈说她熬了排骨汤。”
“好。”
话音刚落,唐棠便被另一位舍友打趣道:“哟哟哟,唐老板这是又要带小媳妇儿回家见家长了~”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开玩笑,却是钟晚第一次红了耳朵。
于是她也成了打趣对象:“哟哟哟,小媳妇儿不好意思了~”
“去你们的吧!”唐棠笑骂道:“我没给你们带过我妈的排骨汤啊,别整的跟没喝过似的啊!”
“喝过排骨汤,但我们是在宿舍喝的,丑媳妇儿还得见公婆呢,唐老板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们这群喝过婆婆汤的媳妇儿带回家啊~~”
“滚滚滚!”唐棠下床,干脆从背后搂住了钟晚,“我家地方小,实在装不开诸君。”
“我妈脆弱的心灵尚且只能接受这一个媳妇儿。”
“咦惹~~”
钟晚在她们的揶揄声中,心里的羽毛逐渐落了地——舍友替她问出的那个问题并不存在女人问会奇怪,奇怪的人是她。
心动起源于无数过不曾深究过的瞬间,发觉肯定于无法忽视的一秒。
我问钟晚,是那个时候喜欢她的吗?
钟晚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第一次见面就不讨厌,那便是喜欢。”
“我不知道这份喜欢在什么时候从‘想要一直做朋友’变成了‘想要做’,我只是在那个节点确定了这一点。”
钟晚的话直白大胆——但这是正确的。
她是人,她有欲望。
“如果我只是把唐棠当做朋友,当风吹动她的裙摆的时候,我会直接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起风了,然后把外套递给她;但我不是这样。”
“当风吹动她的裙摆时,我的视线会慌乱,会在震耳的心跳声中告诉她,把外套系在她的腰间。”
“会一边谴责自己的恶俗卑鄙,一边不受控地回忆着裙摆微扬的那一幕。”
“像樱桃渴望春天,我渴望她。”
钟晚说这些话时没有看我,视线灼灼地望着照片里的唐棠——这些话,她应该讲的更早一些的。
只是,只是。
家是个温馨而隐秘的词,唐棠性格很好,跟谁都玩得来,这和钟晚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
但回家,她只会和钟晚讲。
这也成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暗号——回家不一定是回家,也可以是只有两个人的“逃跑”。
火锅店内,钟晚涮着毛肚,眼神似有若无地瞄着大快朵颐的唐棠,清了清嗓子,问:“你刚才干嘛不把想说的话出来。”
唐棠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钟晚问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和她意见很不一样,而且可能会让她不舒服,所以没必要说出来。”
“她不一定会接受我的观点,接受不了就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继续输出类似的观点,这件事本身也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而已,没必要搞成一场辩论赛。”
唐棠说完,看着钟晚,莞尔问:“你想知道?”
钟晚点了点头。
唐棠乐了:“爱妃这么在意朕啊~”
“去你的,爱讲不讲!”钟晚把涮好的毛肚放到了她的调料碗里。
“别这么不禁逗嘛,我说我说。”
唐棠擦了下嘴,语气平静,却也认真:“我还是之前的意见,如果有可能,我依然倾向于养一个女儿。”
“她的想法没有错,男孩子在这个社会生存要比女孩子少很多限制和要求,但这不是女孩子的错。”唐棠说,“大人们把这个世界搞得奇奇怪怪,最后让孩子们来修修补补,偶尔还会有不长眼色的大人跳出来指责孩子们的修补方法不对,应该如何如何,还真是挺烦人的。”
钟晚望着她,问:“那你还想修补吗?”
唐棠摇头,耸了耸肩,笑道:“我那有那么厉害啊!我只是想,如果我真的有的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会有一个女儿,然后告诉她,因为有她,我很开心。她不是祸害,我无比庆幸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她可以去放肆、恣意地生活着,做喜欢的事,看喜欢的书。”
“自由是我能送给她最好的一件礼物。也是我对这个糟糕的世界,唯一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唐棠吁了口气,“说远了,我现在单身一个,在这跟你谈生孩子,还真是玄幻。”
钟晚回神,也笑了,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唐棠嘿嘿一笑:“爱妃,你要给朕生个小公主嘛~”
“陛下,请您滚~”钟晚做了个请的手势,说。
唐棠更乐了:“别介啊,朕生也行,别这么无情嘛~”
钟晚假笑:“陛下,您麻利儿地滚~”
话音落地,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