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梁鲤

89、第 89 章

　　林苘挖苦般地看着他道：“我何必要知道这么多，他有他的考虑，我有我的考虑，只要他能让我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可你怎么知道这一切和单荫有关？”

　　林俞民笑了：“我活到今天，见过不知多少的人，从周诚进去的一刻开始，我就什么都知道了。就算我不想知道，也有的是人想要我知道。”

　　林苘：“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和他只是利益交换这一切都没有问题。可是，孩子，你爱上他了。在男人看来，女人的最大一个特点就是感情用事，你陷入爱河已经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了。”

　　林苘的心像被生生地揭开了一道口子，双目竟然有些溃散，她瞥去远方，再次定睛看着林俞民。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你出不去的事实。”

　　林俞民：“我始终是你的父亲，无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身上都流着我的血。我可以为我做错的事情偿命，可你应该清醒，你应该要有把控自己生活的能力。单荫也许的确帮助了你，可他也是在帮助他自己。你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而且是稍微好用的棋子。你在他身边的作用，和周姜对你做的并无区别。

　　你大妈当年因为你的存在，而赶走了你的亲生母亲，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这么多年，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当年你舅妈是收了钱，才不管你母亲的死活。”

　　林苘一时又浮现出当年她被老师和警察一起带去她舅舅家的时刻，没人理会她，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垃圾。

　　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几次上门都几次不认。等着人死了，是房子也没了，财产也没了，她身上留着的一条珍珠项链也被人拿走。

　　她在四岁就明白了什么是人情冷暖，林俞民的话落在她心上，又生生地撕开了一块儿皮子。

　　“你不是不感兴趣那段故事，是你不敢听。你这些年来不是放下了，而是强迫自己放下，强迫自己不在乎。这样你心里就对她的愧疚少几分，就对你无法为她报仇的歉疚能够抵消一些，能为你将所有的心思扑在养父身上而理所应当地找了一个借口，一个最合适的借口。可是你不能不承认，你是她亲生的女儿，你是她掉下来的肉。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可以为她报仇的时候，你依旧还会去做，只不过你转移了。你以养父作为挡箭牌，来掩饰你对她的爱。因为你始终不愿意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如果认可了你的母亲，那么也就间接证明了我的存在。你用一种毫不在乎的态度，来遮盖这一切。你对你母亲极其深沉的爱，别人看不出。孩子，我看得出！”

　　林苘盯着他，她的思绪陷入了他漆黑的眼仁中。

　　“你说这些想怎么样，想让我承认你？”
　　“我走到今天，没了一个孩子，就剩下了你。你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我拥有一切，却最后不是失败给了权力，让我来给你讲讲。

　　当年我遇见周姜的时候，周姜还是16岁。后来我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两家交好，我们熟悉了。周姜小时候不是漂亮，是英气，也爽快的姑娘。一般男孩根本不敢靠近，可是我敢，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能看得出来，她其实十分脆弱。她希望有人关注她，像一个女孩子，而不是她的身份。

　　我对她动了心，就是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强撑着坚强，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不服输地证明自己，我心疼她。如果不是生在了这样的家庭，不是生在一个极其需要男孩的家庭里，她本不必要这么艰难。

　　她的优秀，到今天为止都没有几个女人比得上。无论是做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她都很合格，只是她给我的爱不是我想要的。而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我所做的，换作任何一个人拥有我的一切，都一定会做，一定会！

　　很多事情你无法理解，是因为你没有在我的位置，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拥有我的家庭，门第，接触的人事物，和这周遭的一切。那你会发现，这一切都稀松平常。而我不光要承受极大的责任，当然也会面临着数不清的诱惑。我的生存并不比普通人要轻松，甚至我奢望过想做一个普通人。
　　你无法明白权力财富带给人的快感，那是顶级的欲望。

　　这个故事根本不是谁害了谁，而是他失败了，你能明白吗？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那一刻的成功者。相反，如果我失败了，那我就是那个被害人。所以这其中根本就没有无辜的人，身处其间，谁都一样。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不先动手，动手的人就是别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而当我在现实世界里觉得累了，我就会选择暂时躲避，渴望从虚拟的地方去寻找一个抵抗这一切的生活的来源。于是我选择了赌球，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只是那一天买了一张彩票，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我躲避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希望从虚拟的地方去寻找一个生活。找到了赌博，一开始是玩牌，后来是赌球。从外围赌起，于是我需要钱。

　　周姜一直很好，她为我筹钱，我不需要担心。可同时，她也不再对我有所敬仰，她平视了我。所以我渴望找到一个人，需要我去替她遮风挡雨。男人需要的是仰望，大多数男人都需要，我也一样，我并不能免俗。

　　我生来就站在世界之巅，人人都要仰望着我，为什么他周家不用，和我平起平坐就能对我指手画脚？我爱一个女人，但不代表我会为了她付出全部。但你没有说错，我的确又渴望着她的爱，我希望她爱我，用我喜欢的方式，可她没有做到，我很遗憾。

　　我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我对不起你母亲，她的脆弱和无辜都让我想起那个十六岁翻墙摔倒后的周姜，我被她的吸引是情不自禁的。你说那是爱吗？我想未必，可你说我不喜欢她吗？我也否认。

　　人们总是用一生一世来证明对一个人的爱意，人类渴望至死不渝，渴望挚爱一生。

　　那不是爱，甚至来讲，对于男人、大多数男人来讲不是。男人是一个群居性动物，他们害怕孤独，害怕没有人陪，怕失去。所以我们会不断地去寻找，不断地索取。

　　如果这个人给不了，那就换下一个。只要她身上有一丝我们盼望得到的东西，那就足够了，甚至不是女人、不是人都可以，没人在乎。

　　你们企盼那些美好的爱情都会永远留存？从来不会，孩子。

　　那只是你们迫于时间和空间，因为寂寞、而做出的轻易的决定。

　　你以为你们是世上唯一契合灵魂的相遇？
　　你们不过是两具寂寞□□的相逢。

　　这个世界上凡能够产生所谓爱情的地方都不在永恒，在瞬间。廊桥遗梦是因为仅仅只有四天，如果是四年，廊桥只会遗精。如果泰坦尼克号的故事没有在四天之内，如果他们着陆，在广袤的美利坚共和国，他们不会相爱。大小姐甘愿为了赌徒做下堂妻，可是赌徒只会永远地赌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爱情会尽、生活不会，这才是人生最可怕的地方。

　　当你走到最后，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让你继续生存，都是难以为继的事情，你就会本能地想要逃避，这是人类的共性。只是少部分人选择了面对，大多数人选择了沉沦与共。

　　像我一样，选择赌球、选择女人、选择和真实世界背离又合理的一切来去逃避，来去在另一个领域里做一个我们脑中幻想出的真正的王者，来利用我能够支配的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体现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存在。

　　我从没否认过我没有错，但若要我重来一遍，我的选择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男人，他们自私、虚伪、唯利是图，但是他们依旧会在自己希望保全的地方去不惜一切代价去奉献，哪怕是自由、是生命，只要他们觉得值得，他们都会去做。

　　他们是坏人、也是好人，归根到底他们不过是人。

　　所以，我没有输给任何人，我输给我自己。我只是不希望我林俞民一辈子连个孩子最后都留不下，不是你和单荫把我囚禁在这里，是我自己走进来的。我中年丧子、到了花甲之年牢狱之灾、妻离子散，我造的孽，我自己还。

　　你给周姜留条活路，算我求你。你是我的女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知道你根本不恨周姜，你真正做的只是想带走你的养父。

　　你的母亲是个可怜人，那也是她的命数，和周姜没什么关系，就算没有周姜，她也不可能有太好的结局。一个小三，世人是不会给予她太多美好的结局。

　　你想要报的仇也都报了，这事情也和她没有关系，都是我犯的错误，由我自己来承担。给她留一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留一条路，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林苘感到一阵寒凉，从后脊梁骨延伸上来的寒凉，有只冰冷的蛆在她的身体里爬出来，在吸她的血，在抽走她的感知。

　　她泛起一阵恶心，翻江倒海的在身体里作祟，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爱她，却又和她较劲了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你的爱？”

　　林俞民：“爱是没有固定形式的，我的爱就是这样，但愿你的不是。”

　　林俞民的声音不断在她对面响起，可林苘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只能记得那一年四岁的她看着母亲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

　　而林俞民则在回忆十六岁的一切，那是一切的开始，是那样的美好，还有16岁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