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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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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古道上,明快笛声乘着东风,在鸟儿的翅膀上飘过,一路飘到重山之外。
小小牧童摇头晃脑骑坐于牛背,目光追随蝴蝶振翅而去。
“诶!小石头!”
三两孩童举着草编蜻蜓,在田埂间奔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小石头放下竹笛,转头应声:“诶!”
孩童们跑到他面前,叽叽喳喳说:“你家里来了个神仙姐姐!快回去看!”
小石头歪了歪头,眨巴眼睛:“哪里有神仙姐姐?”
“还有神仙哥哥!”
小石头更晕了。
“啊?”
他带着一脑子的疑惑回了家。家里祖母正在烧饭,袅袅炊烟升起,一簇一簇,一缕一缕。
然后就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然后就是点点灯火亮。
日暮了,人家挨叠的村子从白日的沉睡里苏醒过来。
徐阿蛮也醒了,她醒的第一时便是去摸自己的剑。
剑在身旁。
她眼皮一沉,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夜里,纸糊的窗户朦胧透着一点光亮。似乎还有人声,知了声,低低浅浅地,并不吵,十分祥和。
徐阿蛮蹙了眉。
这是哪里?
身下床褥质感不算十分好,有些硬,但十分干净整洁。
她撑起半边身子,只用了一瞬间来打量屋子陈设。
拿剑。
一名剑客,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手中的剑。
身上还是麻的,脑子也痛。她深呼吸,喘了口气,下了地。
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徐阿蛮开始判断起来。
她先是在门后驻足听了一会,不期然地,听见一道笑声。
有人在戏谑地笑。
“阿刃,你喝不惯的。”
老人家的陈年老酒,埋在院子桂花树下,一埋就是无数个春夏秋冬。姜刃又极少吃酒,必定不惯的。
姜刃果然面色微变,他搁了碗,安安静静,再也不动了。
沈雾继续哈哈笑。
“老人家,您这酒实在好。”
沈雾坐在木椅上,轻摇折扇,在月色下与这祖孙一家一同乘凉。
“我还是好多年前才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小石头的祖父也哈哈笑。
“嘎吱——”
门霍然拉开,徐阿蛮一言不发。
“姑娘醒啦?饿了吧?”
小石头的祖母仿佛一直盯着这屋子动静,见她站在门口,赶快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去厨房给她端来一碗米粥。
从方才起就热在锅里,这会还冒气儿。
徐阿蛮动了动唇,触及老人家经年累月的质朴目光,眼角皱纹都和善。
她笑了笑,声音沙哑:“多谢您。”
接过碗,仰头一口喝尽。
小石头祖父看了就轻叹着笑:“能吃就好,能吃就好。抬你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徐阿蛮点点头再次道谢,然后视线便滑过去,落在了沈雾身上。
她借着月光,看那悠然饮酒的沈雾。他眼底是懒散倦意。
“徐姑娘。”沈雾说:“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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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这人,年少时吃过太多苦头,后来一死一生,幡然醒悟。
苦头?谁爱吃谁吃。
一日赶路,他能休息三五次。
要么是瞧见路边的小河小溪,要去同鱼儿打个招呼,顺便大作其画。
要么是午后日光正好,阿刃,他说,睡会觉。姜刃也不多言,就陪着他玩,陪着他睡。
那跟着赶路的少年反而是不乐意了,就像当初的龙老爷子。
他大喊:“喂!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还是这般没礼貌。
沈雾瞥他一眼,扇柄抵着掌心道:“别忘了,你还欠我钱。”
少年:“?”
有没有搞错!
电光火石间,少年突然警觉。双手一交叉拢紧了衣裳,上下打量他:“就算你很厉害,但我、我告诉你!”
他涨红脸,支支吾吾:“你休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沈雾:“?”
你现在才在做奇怪的事。
总之,这老马少年嚷着要去找他的陆师兄,一刻也不消停。沈雾告诉他,陆师兄好着,用不着他操心。
少年不信。
他说:“他好可怕,一看就是会伤害陆师兄的。”
沈雾简直不想再与他讲话。
他看一眼姜刃,姜刃会意,上前一步直接点了少年穴道。少年立刻昏睡过去。
可怜这少年,才醒过来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是第二次不省人事了。
姜刃将少年放置于马车上,回首望见沈雾立在河边木桥上的背影,顿了顿提步走过去。
沈雾头也不回地问:“阿刃,将他送去拜剑山庄怎么样?”
拜剑山庄有很多孩子,也有很多女剑客。或许他们不该叫拜剑山庄,应该叫幼童学堂。
同世人印象中不同,拜剑山庄的庄主是不是用剑的。据传极善医术,与药王谷那坐轮椅的佛心圣手同出一脉。
并且,也是个姑娘。
这姑娘,还卖过一把破烂铁剑给沈雾。
不,准确地说,是卖给姜刃。
那把剑至今都还在无剑坊放着。当时这姑娘接过庄主之位时,姜刃将剑送了去。
听说,那是她阿姐最爱的一把剑。
然而那姑娘,书信一封,原封不动还回了剑。
她说,剑既已卖了,便不用再拿回来。况且阿姐已不在人世,这把剑,待在无剑坊或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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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想过跑,跑不掉。
沈雾坐在火堆旁,焰焰火光中似笑非笑道:“你要学剑,去拜剑山庄岂不更好?”
“去落月教,你怎么去?你连山崖都上不去。”
左右是一番话把少年说得又恼又气,他别开脸,抱着双膝,和老马大眼瞪小眼。
“你若真的想报恩,学成之后再去,也来得及。”
火烧得啪啦一声。
“拜剑山庄,要交学费吗?”
许久,这意气少年别别扭扭问。
他还记得,自己当下就欠了一屁股债。什么剑啊,什么人啊!
“不用。”沈雾说:“但你要还债。”
姜刃早知道了,沈雾那铸剑坊,卖剑能挣钱。但别人欠的债,他却几乎从不让人用银钱来还。
比如那林书生,龙三少,当下的老马少年。
人人都说沈雾黑心,破铜烂铁卖出天价。然而他根本不是这样。
姜刃在火光中看向沈雾。
他侧脸被光勾勒渲染出柔和弧度,凝脂白玉般惹人生出触碰的心思。
触碰。
这样的字眼在心底晃过无数次了,姜刃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可他还是克制不了。
他想起栖霞山庄的陆淮卿,想起他和宁无方,想起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这是这么些年来,姜刃第一次如此清楚意识到这件事。
他对沈雾,有些过于在意了。
在意到,每当沈雾夜里饮酒,一身落拓时,那刺眼的疤痕就在姜刃面前挥之不去。
师父,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姜刃忍不住看他的鼻,看他的唇,看他手腕间的疤痕。
这块疤痕,实在碍眼,让姜刃觉得烦躁。想要咬碎,又忍不住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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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终于还是去了拜剑山庄。
当年脸上有着胎记的姑娘,如今大大方方敞开大门迎接他们。
她言语有礼,早不惧那些落在她胎记上的目光。瘦弱肩膀,替她阿姐,扛起拜剑山庄。
沈雾目送着少年一步三回头进去,好似在送自家小辈上学堂。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姜刃问他,“师父,笑什么?”
沈雾指尖遥指拜剑山庄那场上挥舞着剑招的小孩们,再指教剑的女先生们。
“玉仙楼、洛神宫都是女子,拜剑山庄也几乎都是女剑客。”
他停了一停:“还有——”
还有观音剑,徐阿蛮。流星剑,从前的江州城主。
她们都是女人。
似乎说起女人,都该是弱不禁风,都该是四四方方的天地困住一生。
然而女人们自有自己的路,她们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天地。
沈雾转身下山,语调悠然。
“阿刃,走了,京都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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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拜剑山庄,在另一山间林下就遇上了一场对战。
徐阿蛮。举着机关剑的她,在敌人面前杀得眼角泛红。
但这一次不是神机阁,是万毒门。
沈雾惊讶,躲在石头后面,折扇半遮脸,悄悄跟姜刃说:“他们掌门很毒,丧心病狂的毒。”
姜刃看出来了。
他默了默,问:“师父,她就是观音剑?”
只有观音剑徐阿蛮有江湖上唯一一把机关剑。多少人妄想得到。
沈雾说是,姜刃便拔了剑。
早已不是少年人模样的他,成长得如此之快。
恍惚间,沈雾似乎看到了当年檐下风雪中与自己对视的姜刃。
“姜刃,问问你的剑。”
问问你的剑,到底为什么存在。
姜刃答:“为世间一切应执剑之事。”
而后沈雾拂去他肩头落雪,唤他阿刃。姜刃扬唇笑,眼底似有碎光掠过。
世事变换,春秋几度。少年郎已经比自己要高出许多,肩背挺括,剑招凌厉。
他学得很好。
沈雾想,阿刃,你学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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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中了毒。不停颤抖,脸色苍白,挣扎着,要再拿剑继续杀。
沈雾叹口气,从怀里掏出药瓶,水也没一口,硬给塞下去了。
他道:“什么缘分。”
什么缘分,竟是你。
什么缘分,拜剑山庄那姑娘刚给的好药,倒是救了你。
睡过少年的马车,这次睡了徐阿蛮。姜刃牵住缰绳,远远瞧见不远处似有人家。
“师父。”他说:“让徐姑娘好好休息一下吧。”
姜刃想,她看起来真的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