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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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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小雨。
春雨来得急却不猛烈,檐水滴落,木板湿润,土下草木疯狂吸吮抽芽。
檐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青衣白披,面容俊秀,浓密的睫毛微颤,风不忍雨沾染他的衣袍,将雨吹飘远到一旁,急过的路人不由得顿一下,多看几眼这雨中奇怪的人。
“阿遥。”
马车停在门口,徐正信推开车窗唤他。方今肴转身朝堂中的宋与青行辞礼,不等下人撑伞就快几步跑进了马车。
他扫了扫发梢的雨水,徐正信取手帕递给他。
方今肴整理好将手帕搁在小桌上,见桌上摆放有蜜饯和糖果,抬眸看他。
徐正信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盯得颇不自在,别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听说你赎了一个烟花女?”
方今肴不答反问,“惊羽卫全在摄政王手上?”
上辈子惊羽卫的确受控于摄政王,但这辈子时移世易,李致都能与他们平分秋色,惊羽卫关乎内廷安危,若仍在摄政王手中,那李致怎么敢和他们叫板。
“有传言,陛下拿刑诏司与摄政王换了惊羽卫,不过掌管惊羽卫的章大是摄政王的心腹,此谣言不攻自破。”
提起刑诏司方今肴脊背发凉,心底起惊惧,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他紧紧捏着桌角控制情绪,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折磨,可那些痛苦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越是不想越是在意,脑子里充斥着排列的刑具和毫不手软施刑的人。
“阿遥?”
徐正信察觉他在颤抖,额角出汗,瞳孔充血,忙上前去看他,“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停车!”方今肴猛地一喊,随即强装镇定,“二哥,我才想起约了人,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说完不等徐正信反应就出了马车,站稳后他催着马夫快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路上潮湿,摊贩也都重新吆喝起来。他往无人的巷中去,撑着墙面喘息,胃里翻腾,整个人恍惚间又回到了刑房中。
鞭子抽打,尖针刺入骨缝,长针穿耳……
痛不欲生的刑法历历在目,浑身都在发痛,就连指甲缝都有痛感。
都是错觉!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好像刻在了他的骨髓中,伴随着血液流淌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明明这几日他都很冷静,没有想过刑诏司,没想到乍提起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
方今肴逼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告诫自己都是错觉,他咬着牙忍着痛感,紧紧抓着墙角,指骨泛白,努力压制着不适感,汗珠滚落,他回到了眼前的世界,人声嘈杂,是吵闹繁华的街上不是暗无天日的牢房。
他微微喘息着起,调整气息和情绪。
“方公子?”
似有人唤他,方今肴擦了额角的汗珠抬头,猛地怔住,画面又翻涌而来。
“李允禾!”
方今肴抬手掐住他的脖子,目眦尽裂,眼中的恨意弥漫。
李允禾被他掐的喘不过气,不停的拍打他的手,费劲的叫他的名字,奈何方今肴像中邪了一样,掐着他往墙上一砸,背部受到剧烈撞击,呼吸更加局促,喉管似要炸裂了。
方兄到底怎么了?我何处得罪了他?
往昔并肩同行的画面闪过脑海,他思绪混乱。
忽然,钳制松开,李允禾倒地,佝偻着身躯猛烈喘息,恨不得将空气全都吸纳到心肺中,整个人如获新生。
方今肴被卸了力也猛地回过神来,刚刚似中了邪一样,脑海里充斥着仇恨,疯狂的念头控制了他,他垂眸看着地上的人,思绪回笼,冷静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应衍。
“方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应衍瞥了一眼李允禾,而后抬眸看着方今肴,神色淡淡,“可是李公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方今肴沉下气,他将微颤的手往身后藏,十分冷静的解释,“落水伤了脑袋,错认了人。”
应衍看他睁眼说瞎话,“啧”了一声,伸手将李允禾扶起来,没有不依不饶,手中的扇子轻敲了敲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今非昨日,方公子做事看人得沉下心,三思而行。”
闻言,方今肴微微蹙眉,没有回话。
应衍带着李允禾离开后,他才露出窘态,看着还在颤抖的手愁绪万千。
他不能每次都如此发狂,若是被人察觉便成了软肋。
巷口响起口哨声,他抬眸看站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少年,正歪着嘴朝他吹口哨,一副浪荡样子,正是昨日替他出面的苏明朗。
不等方今肴上前去,他就活蹦乱跳而来,一把搂着方今肴,几巴掌往他肩膀上拍,“方小三,你看着不像春风得意的样子啊。”
“苏小三,不要信口胡说。”
方今肴虽然排行第三,却对他这个称呼一直觉得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叫他苏小三。
上辈子他在牢里时,听说苏家三公子为了帮他他,差点和家里决裂,他想方设法的找关系要进牢看人,后来剑走偏锋到处闯祸也没能如愿,苏刺史怕他闯下弥天大祸,派人来将他强行带回鄞州去。
他死后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掉眼泪。
方今肴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赶紧往外走去,“你也去春日宴?”
“对啊。”苏明朗追着他跑,“我有马车你急什么!”
闻言,方今肴才顿了顿脚,原想着抢他的马,若是马车那便最好,他松了口气才察觉苏三一瘸一拐,前去几步搀扶他,“你腿怎么了?”
苏明朗勾着他肩膀,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笑吟吟的朝他挤眉弄眼,“方三,几年不见长得人模人样的。”
方今肴:“……”
入了皇城,引路的小黄门在前,方今肴望着高墙红砖,来往巡视的禁军,心里五味杂陈。
于世家公子、高门贵女而言,春日宴就是他们可以大大方方互相相看的好时机,于方今肴而言,只是一场鸿门宴。
在街上耽搁了些许时间,他们来的较晚,园子里已经到了许多人。
满园春色不如姑娘们各有千秋的珠钗粉黛,糕点茶水也留不住少年的心猿意马。
方今肴谢过引路的小黄门,苏明朗迫不及待的拉着他往里蹿,惹得正说笑的姑娘不悦。
“明朗,你要找谁?”眼看要撞上人了,方今肴眼疾手快的将他拉住,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但这不是宫外的勾栏瓦舍,他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看样子是在找人。
“顾小姐。”苏明朗把着他肩膀转过身,指着前面穿着蓝衣的姑娘介绍,“顾小姐啊,我带你去见见,她可是觃京万千少年梦寐以求的娘子。”
绿菊中站着身着青蓝色衣裙的女子,她生的娇美,妆容雅致,正低着头赏花,不与旁人说笑也不与世家子弟攀谈,独树一帜,的确惹眼。
方今肴与顾姣姣来往甚少,对她了解不多,上辈子只知道她做了皇后,后面的结局如何他便不知晓了。
她还在闺中时,开善堂救济灾民,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姑娘,觃京少年皆对他心向往之。
上辈子皇帝受制于人,太后和摄政王都想做掌权人,斗得你死我活,皇后之位关乎觃朝上下,他们都拼了命的想塞自己的人,能在两方争斗下坐上皇后之位,还安然无恙的度过多年,顾姣姣必然有些手段。
方今肴侧身将苏明朗的去路拦截,沉声提醒他已有家室,“明朗,柳姐姐也来吗?”
闻言,苏明朗眉头紧皱,眼中带着几分不悦。
“长安公主到!”
一声吆喝,众人回首,皆朝着来人行礼。
李长安看着垂首的众人,直接问道,“谁是方今肴?”
方今肴心里怔了一刻,直起身来示意再拜,“方今肴见过公主。”
李长安眼中的欣喜在见他后更甚,朝他招手,等方今肴走近后,仔细打量了他的面容,“好好一张脸怎地不平整?还不白净!”
方今肴哑然,上辈子和公主没有任何交集,这辈子有望成为驸马他也很惊讶,本以为太后的女儿应当与她一般颇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没想到长安公主是这个路数。
以为会为难的是赎烟花女,没想竟是容貌。
苏明朗早听过了尚公主的风声,见公主如此便了然太后看上了方小三,他侧目看方今肴右脸靠近耳朵旁小小的有个指甲月牙大小的肉坑,下颌上方有一颗浅浅的痣,一点不影响英俊潇洒。
他笑吟吟的忙接着话替他解释,“公主,方公子游历江湖,明枪暗箭的难免磕磕碰碰,这点小伤不影响不影响,再则这颗痣可是福禄痣,说明苏三公子是个有福之人,说不准还能兴旺家中。”说完不忘得意的朝方今肴眨了眨眼,似在邀功。
“哼!”李长安却是不满,跺了跺脚,圆眼睛瞪着他,“本公主不喜欢!”
众人沉默,不敢搭话。
方今肴:“臣的脸臣看的顺眼就好,公主喜不喜欢无妨。”
众人惊愕,长安公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谁若是敢惹她生气,太后一定会扒了他一层皮,方今肴当众给长安公主难看,怕是出门前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公主公主!方今肴不是那个意思。”苏明朗被他吓得嘴都不利索了,慌忙的解释,“他游历江湖久了不拘小节,他这话的意思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李长安恶狠狠瞪着苏明朗,“你不许说话。”然后仰着头看方今肴,指着他的脸,“本公主说不喜欢,你该怎么办?”
方今肴千算万算没算到长安公主是这种肆意妄为的性子,倒是把他计划都打乱了,也好也好,反正情报已经撒出去了,这边给春日宴添点颜色也不错。
他笑了笑,轻声反问,“公主想臣怎么做?”
李长安:“剜了!”
苏明朗:“公主!”
方今肴将激动的苏明朗揽到身后,余光望见熟悉的身影站在亭中,他神色淡然的抬手,李长安不明所以,直到他手伸到了眼前晃了一下,身边的侍从怒呵,“大胆!”她才回过神来,怒目圆睁。
然而,方今肴手速更快,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下了公主的步摇,众人惊愕之下,他做出了更疯狂的举动。
李长安惊吓的跌倒,侍从忙将她扶住,园中惊叫声缓了几阵。
鲜红的血液顺着步摇和下颚滑落,地上的白菊添了几滴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