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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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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霜拳初现江湖。
空气中霜雪的凉冷还没有完全散去,生命的光彩已经在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消失。酒席上并不是没有兄弟义气深重的汉子想为之出头,但全都被那个男人拦下。
对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以众欺寡,就算活着,也没面目见人。那个男人把拉着他的妻子推去身后,昂首而出。
秦霜抿着嘴角,脸上表情不悲不喜,径自站在原地,等着对方走过来。
人群里已经有人在骂,天下会霸道横蛮,妄想一统江湖,搞什么顺者生逆者亡,迟早自食其果!
有人开了头,骂声越高。
全场快要沸腾,秦霜默然而立,入耳不入心。
那个男人并没有支应多久,天霜拳不愧是雄霸最得意的自创武学,而秦霜也不愧是被雄霸青眼有加的聪颖弟子。数年的精修苦练,即使他只有十四岁,也不是个那个在江湖高手里怎么勉强都占不上位置的男人能比的。
锁丝缠腕手,一个大男人练这种小巧的武学很是少有。如果来人不是秦霜而是同样年纪的步惊云或是聂风,或许还能过到百招开外。
但可惜来的人是秦霜,天霜拳的秦霜。男人很快就发现,对方刚猛的拳势根本没有给他锁丝的地步,而阴冷如霜的真气往往在他缠腕的瞬间就透体而入,僵凝经脉。
三十招一过,胜负已分,生死立现。
秦霜俯身望着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脸上仍然是一幅无悲无喜的表情,即使他心里并不如外表那么平静。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这几年接触天下会日深,对会内的大事小情也越发的了解,越了解就越能嗅得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夺命,毁家,灭门,屠尽全族……何止一次?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他学的天霜拳,是用来杀人的,是肯定要杀人的。
为师父杀,为天下会而杀。
不得不说雄霸的教育是成功的,至少直到秦霜因情而心如死灰,进而发现的真相又让他心灰意冷的叛出天下会那天为止,在他的心里,师父雄霸永远是第一位,第二位是天下会,第三位是兄弟,比如风云二人。
雄霸想把秦霜教成自己最得心应手的工具与帮手,这一点是绝对成功的。成功的出乎意料。
席下多人已经耸然色变。在动手之前,大多人都因为看到秦霜年纪尚小,轻敌之心顿起,俱是不以为意。只是秦霜身后的那个天下会手段冷残让他们息了群起而上的心思。除此之外,对那个男人也有必胜的把握。
谁也料到是如此结局。
想到天下会一向的血腥手段,顺者昌逆者亡的横霸气势,方才骂得最欢的几个人已经脸色青白。
一哄而散。
也有不想走的。
七个人拦在了秦霜而前。表情悲愤而狰狞。
“留下命来!”一人狠道。
秦霜看着他们,默而不语。
“我们不管什么天下会!杀了人,没有这么轻易走的!”另外一人恨声。
“师父只让我杀那个人。”秦霜开口。
“你杀他!我们杀你!”一人最是性急,说话间已经一刀当头劈下。
刀被拳风带歪,寒意扑面,雪色的锋刃上眨眼间就凝上一层薄霜。银色的霜花迅速的向着刀柄侵袭而去,至虎口,至指,由掌而腕,续而整个手臂。
铛然震响,刀落地,砍入青砖,一道深痕。
那人手抚右臂急退,身侧一人急闪至,一掌贴上他背心,脸色忽转涨红。
只是一个交手,一人右臂已废。
秦霜滑步急退,避开另外五人的一鞭、双剑、一棍与腿。
不是他下手狠辣,而是天霜拳中,根本没有留手的招式。出即夺命残身。雄霸创的武学,从来不会有手下留情的招式存在。
你死我活,或者与敌偕亡。
秦霜清楚的知道这一特点。
于是就有战。
苦战。
血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了一身,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秦霜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原来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那个人的妻子已经傻了,她并不像是江湖女子,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女人罢了,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怔怔的抱着孩子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双目无神,几乎就像个死人。
秦霜站在她面前,女人的眼睛微微转了转,似有反应。
但她随后感觉到的就是晕沉与黑暗。
秦霜把点在她睡穴上的手指收了回来,强动真力牵扯到内伤,胸口闷疼后嘴里顿时全是腥甜血气。孩子忽然哭起来,他本来是今天的主角,命运去残酷的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他完全看不懂的血剧。
他还没有选好要抓些什么东西,空着两只手,号啕大哭。
秦霜已经走出几步,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又回过头折返,站在那个孩子面前看了看,不知所措。
他随手在缎子上抓了件东西,是个拨浪鼓,塞在了孩子手里。
哭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更大更刺耳,那个孩子把被塞进手里的小木船一把丢开,胡乱的挥着手在缎子上乱抓着。
他在抓周?可惜他的亲人没有一个看得到。
他抓起的是一把小小的木刀,也许是习武的父亲放上的,也许是来赴宴的其他人放上的。
秦霜看着挥舞在孩子手里的刀,有些怔愣的伸手想拿下来,手刚抬起就又放下,转身走开。
他走得很快,手臂上匆匆扎好的伤口有些裂开,开始渗血。
女人在盏茶后就会醒来,秦霜心想,还是别听见哭声的好。
他是在当天凌晨回到天下会的。
并没有当着接下任务时在场的所有人覆命,只有他与雄霸。
雄霸并没有说什么,简单的问了几句,命他把裹伤的白布解开,重新上药。
秦霜的手有些抖,不知是疼还是累,淡绿色的金陀圣药洒了一地。直到手上一轻,雄霸把药瓶拿了过去。
在秦霜的记忆里,那是唯一的一次由师父亲手疗伤。……唯一的一次,如果那次手臂被师父震断后的疗伤不算的话。
其实就算在残废之后,就算直到死的那天,秦霸也知道,他从来没恨过雄霸。毕竟他的后半辈子他的那条命,全是面前的那个人给的。
他的命是他的,即使有时会不甘心。
但是他们谁也无法预料日后的事情。
秦霜在退出房间时,看到那面空白的墙上多了一幅字,字体很是陌生:
金鳞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就化龙
风云?
心里微微一动,但随即自嘲一笑,真是莫名其妙。
雄霸在他身后说,不用回旧居了,从今晚开始,你搬去望霜楼。
他一滞。
“是,师父!”回身行礼,恭敬如仪。
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已经先一步搬去了望霜楼里,天下会的效率一向杰出。
秦霜在楼门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稚气未消,但仍然可是看出假以时日定是英挺不凡的五官,一身仆役的粗布短衣,站在楼门前。
是断浪?
秦霜讶然。
文丑丑从门里走了出来,秦霜并不意外看到他,文丑丑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在任何地方……谁也猜不透他,直到他死,文丑丑都是天下会里最神秘的一个人物。连雄霸这点都比不上他。
“该死!怎么不叫霜少爷?”文丑丑拍了下断浪的头。
断浪头被按下去,又倔强的昂起来,脸转开,不看他。
“丑爷,这是?”秦霜问。
“帮主担心你太忙,下人照顾不周,正好这小子新进,没用处,就拨来服侍你了。”文丑丑的手还是压在断浪头顶上,若有若无的向下按着。
断浪还是不肯低头,眼神倒是转了过来,狠狠的看着他。
“算了吧,丑爷。”秦霜哭笑不得,“我自己一个人惯了。”
“真不要?”文丑丑诡秘一笑。
“算了吧。”
“那好。”文丑丑扯着断浪大步走开,几乎是提着那个小身子往前走着。
秦霜进门前听到文丑丑似笑非笑的声音:“听到没有?连心肠最软的霜少爷都不留你,你呀,乖乖的认命去养马打杂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霜觉得断浪的视线又一次看了过来,像烧红的针刺进后背里。
无声的掩上门,一阵倦怠。
深眠,有梦。
血色铺天盖地。
秦霜睡了一天,醒来时,正对着楼后绝壁的窗子,窗纸通红一片。
推窗,夕照朱红欲燃。山风扑面,寒如当年初次走进那片山间冷雾里,由肉到骨再无半点温度留存。
桌上有酒壶,也许是文丑丑放的?那人做事一向诡异。秦霜却顾不得多想,迅速的伸手抓起,一饮而尽。
入口凉冷,至喉至胸,刀割般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即热辣胜火。
他从此爱上喝酒的感觉。
因为温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