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暖》画禾

4、第 4 章

　　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小舅舅和小舅妈的车子驶远，孟以凝鼓起两腮呼一口气，耳畔拂过夏日微风，治愈她在车上被念叨一路的心灵。

　　她转过身往学校里走，拿起手机给孟礼发报平安的信息，顺便看一眼时间，已经两点了。

　　穿过林荫道，孟以凝的手机响起来，陌生的电话号码上方显示“小舅妈”三个字，她半疑半惑接听，耳边立刻传来姚爱珠欢呼雀跃的笑声——

　　“凝凝啊！凝凝，成啦！成啦！”

　　“成什么？”孟以凝摸不着头脑问。

　　“哎呀，还能成什么？你刚刚在锦园遇见霍行深，你怎么不早说啊？人家挑中你了！”

　　——人家挑中你了！

　　孟以凝恍惚地僵在原地，姚爱珠兴奋地说个不停，她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剩下那个男人挺拔的身影。隐隐约约，挺秀的鼻子似乎还能嗅到一丝他的味道，清冽如远山雪谷间的风。

　　还有他的手，白净修长，指骨分明，在一小截白衬衣袖子的衬托下，愈显矜贵清冷。

　　“凝凝啊，星期五下午就回家，到时我去接你，再去给你买几套漂亮的裙子。你看看你那些衣服，便宜没好货，都没见像样的。要不，我们还是现在回头去接你？星期六就要和霍家见面，你可有一堆毛病得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孟以凝惶然回神，“不要！我还要上课的，小舅妈。”

　　姚爱珠还要说什么，孟飞来急不可待插一嘴道：“还上什么课？读书哪有嫁人重要？你要是能顺利嫁进霍家，当了霍行深的太太，要什么没有？真是死脑筋！跟你的妈一个样！”

　　瞬息万变，说的正是孟以凝此刻的心情和翻涌的脑海。

　　她的眸光黯淡下来。

　　“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心绪凌乱不堪，孟以凝咬牙挂掉长辈的电话，又怕他们再打来，她开了静音，将手机塞进口袋。

　　不听，不看。

　　可是她的心已然无法平静，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跟你的妈一个样！

　　没有人知道，从小到大，她有多不想听见这句话。每听见一次，她的心里对自己的厌弃也多了一些，生理性的反感更令她要难受好一阵子。

　　她干脆坐在树下，将手机掏出来扔在半米外。

　　树下荫凉，微风接连不断送来青草绿叶的清香，头顶碧绿的树冠窸窣作响，阳光明媚的天地间在孟以凝的眼里忽而变得万分静默。

　　时间彷佛在倒流，回到孟以凝时时怀念的八年前。

　　八年前的六月二十五日，也有人嫌恶地对孟以凝说：“跟你的妈一个样！”

　　十二岁的小女孩于是悲伤地跑出熟悉却也陌生的家门，绝望地来到游乐园门口。曾经姚爱珠带孟礼和她一起来过，肆意地玩了一天。在她心里，这里是一个能给她快乐的地方，让她忘却一切痛苦。但这一次不行，她两手空空，身上只有几个硬币，根本不够买票进园里。

　　她只能坐在游乐园门口漂亮的大花坛旁边，想哭而不敢哭，眼巴巴看着别的小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一蹦一跳冲进五彩缤纷的游乐园，她羡慕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冷磁性的嗓音自上而下落进孟以凝的耳朵里——

　　“自己来的？”

　　孟以凝吓一跳，仰头只见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大哥哥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边。

　　她警觉起身往后退，矢口否认：“不是的！”

　　少年旋身坐在她刚坐的地方，漫不经心说：“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的，还以为你是和大人走散了。”

　　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凉薄，与他笼罩在阳光里的耀眼容颜相得映彰。

　　孟以凝第一次看见这么英俊的男人，在荧幕上见过的帅气的男人在这一刻统统黯然失色。她感觉自己心里的戒备正被卸下，潜意识认为他不是坏人。

　　而且他穿一身黑色休闲装，布料质地和剪裁设计看起来是昂贵的。

　　她手足无措嗫嚅一声，“不用你管。”

　　少年轻笑一声，英俊的眉眼却依然淡漠无情。

　　“想进去玩？”他问。

　　孟以凝眼睛一亮，心里的渴求彷佛得到回应，她贪婪地吞咽一口，干渴已久的嗓子隐隐作痛。

　　少年看着她渴望又不得不克制的矛盾眼神，不禁笑着掏出钱包，随意抽了五百递给她。

　　“自己买票去玩吧。”

　　崭新的五百元在阳光下焕发|漂亮光泽，孟以凝看得眼睛都直了，但还是冷静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看着她的反应，少年的笑意直达眸底。

　　几分钟后，孟以凝站在售票处前面，遥望陌生的英俊大哥哥在买票，沮丧多时的小脸终于露出欣喜的天真笑容。

　　“拿着。”少年将一张门票给了孟以凝。

　　孟以凝小心翼翼地接过门票，“哥哥，谢谢你。”

　　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答应跟她一起进去游乐园。

　　“哥哥，你走前面，我断后。”孟以凝认真地说。

　　“断后？”少年微微迟疑。

　　孟以凝抿了抿唇，委婉说：“我不知道怎么走，所以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

　　从她的大眼睛里不难看出防备心思，少年直白问：“你还是怕我绑架你？”

　　拿着对方买的门票，孟以凝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如实说：“姐姐说过，不能把背后给别人。”

　　闻言，少年有意无意点了点头，却问：“那我为什么要把背后给你？”

　　孟以凝眨巴眨巴眼睛，连忙解释说：“因为、因为哥哥是男生，年纪比我大，个子比我高，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绑架你，也没有办法绑架你呀！”

　　“谁知道你有没有同伙？”少年慢条斯理地说。

　　孟以凝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真的，你相信我。”

　　见她急了，少年也不逗她了，转身走向游乐园正门，“别跟丢了。”

　　于是，一人走在前面，一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一起走进热闹的游乐园。少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时不时回头，只见身后的小女孩眼睛放光，这儿要看一下，那儿要看一下，完全已经放下防备之心。

　　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情愉快，带她去买饮料、零食，还带她去玩项目——旋转木马。

　　他站在场外等她，当她骑着白马转到这边来时，她一脸欢欣，稚气的嗓音甜甜地叫：“哥哥！”

　　少年朝她轻浅一笑，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变得温和，仿佛真是一个带妹妹来游乐园玩的好哥哥。

　　玩过旋转木马后，两人经过海盗船、过山车等项目，因为激烈，不太适合小孩子，再加上没有真的家长在场，少年权衡之后并没有让小女孩去玩。

　　小女孩也是听话的，不会哭闹。

　　但她非要拉着他一起进鬼屋，说小孩子能进去，她进去过。

　　两人随着队伍一起走进鬼屋，里面漆黑一片，纵使有灯光，也是阴森的光，配合惊悚的音乐和声效，孟以凝什么都不顾了，紧紧抱着大哥哥的手，几乎缩成一团跟着他，看都不敢抬头看。

　　耳边回荡着总是突如其来的音效和前后人的尖叫，少年被吵得一脸漠然，面不改色拎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路往出口走。

　　重见天日时，喧闹的耳边也回归清静，孟以凝觍着脸奉承道：“哥哥，你好厉害啊，你都不怕的。”

　　少年瞥了她一眼，耐心都在鬼屋里被吵得荡然无存了，没好气问：“还想玩什么？”

　　孟以凝四处张望，指着远处的巨大摩天轮说：“哥哥，我们去那里好不好？我想坐摩天轮。”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下，顿时令她羞红了脸。

　　“饿了？”少年淡然问。

　　“也不是很饿……”孟以凝倔强地嘀咕。

　　少年没说什么，自然而然抓起她的手腕，带她走向餐厅。

　　“想吃什么自己点。”他神色平静地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孟以凝打开菜单，呆呆地看着菜品价格，一样也不敢点，不想让这个大哥哥破费。

　　“哥哥，我们在小卖部买一颗茶叶蛋就好。”

　　少年微微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小女孩的话俨然在他的认知之外，竟然有人不吃免费的大餐，要去吃一颗茶叶蛋？

　　“我太热了，吃不下。”孟以凝诚恳地说，“哥哥，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吃个鸡蛋就好了。我还有硬币，还能请你也吃一个。”

　　少年：“……”

　　“哥哥，我们走啦，去买茶叶蛋。”

　　少年往后靠进椅背，长臂一伸，将菜单拿在手上，并没打算走。

　　“你想吃茶叶蛋，就自己去吃，我反正要在这里吃……”他顿了一下，“蛋糕。”

　　孟以凝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少年抬眸，与她对视一眼，语气凉薄补充道：“今天是我拿到驾驶证的日子，我吃块蛋糕庆祝一下不为过吧？”

　　“驾驶证……”

　　孟以凝莫名窃喜，支起小手捧腮问：“哥哥，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庆祝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