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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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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坐着农用拖拉机去中学的一路上,吴梵志的嘴就没有停过。不断地询问夹杂着小声的抱怨,显然是不满足于 [只是因为到五月份杜鹃花满山都是我就喜欢妻妾遍地的感觉。]这样的理由,不断地追问着吴哲的可能有的种种动机,将自己之前那些推测一个个大胆地放在吴哲身上慢慢推导。而吴哲听了也只是偶尔微笑,点头回应他,却也不多说什么,因为他的理由确实就是这么简单。吴梵志的想象有时候很新奇,有时候像是侦探推理故事,有时候还会像八点狗血剧。
在生在逐梅镇长在逐梅镇的吴梵志来说,那些一年四季过盛的花朵,多是多,好是好,鲜艳是鲜艳,可是熟视无睹里早就已经没有所谓的风景存在,在他眼里,那些在春风夏雨中脆弱摇摆的生命又是有如何的魅力让一个正值事业开始应该展露手脚的大好青年打算来这么个穷乡僻壤教书授业,甚至安定一生呢?
逐梅镇是个太过安逸的地方。在大山之间慵懒地与世隔绝。
镇上的人多是一住就是一辈子,一辈子脚跟都没有越过逐梅镇的车轨,而那些青壮年出去打工创业的,一去几年,见了城市的富足与新进,便忘了镇上的杜鹃野花,甚至再也不会回来了。吴梵志虽然年轻,但他明白这些。他是个喜欢过安定日子的人,表面虽然是个人来熟,内心却是小心翼翼相对封闭的,外面的黑暗与劳苦奔波只会让他感到恐慌。因为自己又有着严重的恋母情结,虽然在外面也念过书打过工见过世面,但是母亲对他来说也许胜过了一切的。于是吴梵志最终回到了逐梅镇,做了个教书先生。教师是个容易让人安定的职业,也许不能飞黄腾达,但至少这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吴梵志没什么梦想,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也许就是和母亲在一起吧。
他就是这样不断在书本中将自己人生的笔墨在 [安定] 两字上画浓画重。只是现在,他不希望面前这个俊朗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也会把自己如金的青春岁月消磨在逐梅镇春盛秋谢的花上。
他不值得。
颠簸着到了学校已经是黄昏时分,吴哲站在校门口。阳光下这个学校像是一个朝气蓬勃满面通红的孩子向他摇着短小的手臂,他闭上眼,仿佛闻见了杜鹃的花香。
面前的行建中学其实只是一栋三层小楼房。
一个破旧的篮球架和一个乒乓球台,还有一个蓝色多锈的大铁门是它的全部的基础设施。吴哲眯着眼望着夕阳在教学楼上[行建中学]四个大字留下的金黄色的余晖,他心里多了一分坦然和淡定,回想刚才一路看到的鲜花绿树他不觉地嘴角上弯。
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戴着眼镜,看他们走进不太确定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
[老丁,老丁!吴哲来啦!]吴梵志远远瞧见那个背因为前倾有些佝偻的男人,使劲地招手。
那人黑瘦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待吴哲走近,他脸上扭在一起的五官才慢慢舒展起来,拉起一个巨大的微笑。
[吴哲,你好,我叫丁诚。是..这个学校的校长。]黑瘦的男人站在他自己的小中学前,似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他自己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嵌进了身后教学楼淡淡的阴影中,显得单薄羸弱。
行建中学虽然叫中学,但是全镇的小孩都会来这里读书。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三年前也把镇上的小学因为最后一个女老师嫁了人家离开逐梅就并了进来,行建中学从此成了镇上唯一的学校。
三个人上了楼,因为是周六,楼道里空空荡荡的。
[这里的教师有….?]吴哲站在他的办公室前,有些楞,他的办公室甚至有半个教室那么大,而且是他专用的,因为听吴梵志说他的办公室在一楼,而丁诚的办公室在三楼。
[你,丁诚,我,还有一个看门的大爷老张一共四个人…老张他有时候可以教孩子们劳技课…]吴梵志低头生硬地掰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一脸木讷地不敢看吴哲。
[设施还不错,干净整洁。]吴哲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屋里有两张桌椅,两个大书柜,还有一个衣服架子,墙上有一张巨大发黄的世界地图。
[这个还好啦…也没什么东西…就怕把你委屈了…]吴梵志搔了搔头,脸上挤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吴哲这样的人来对他们来说就跟□□深入群众基层一样。就像他是来体验生活,做不了几年也许就会离开,一切都不真实,但却仍是诚惶诚恐不敢怠慢。
[唉?居然有这么多专业书籍,不过都是地理考古方面的,不是我这行…不过我过去一直对考古很感兴趣啊!]吴哲修长的手指拉开了一个书柜,从中取出了黄得不能再旧的书了。他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翻起书来,灰尘因为书本不断地翻动在透进余晖的房里甚至产生了丁达尔现象。
[其实…这个办公室原来是丁先生的…]看着那些书,吴梵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眼睛有些热。
[嗯?]吴哲从书里抬起头。
[丁先生就是丁诚的父亲,原来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我的老师。两年前去世了,学校就托付给了丁诚…]吴梵志大拇指一直摩挲着衣角的那个破洞继续说。
[丁先生是一个很博学的人,他年轻时候是从事考古挖掘专业的。后来来逐梅镇寻亲,找他的亲生弟弟,后来找到了以后便也在这里安定了下来…不久有了这个行建中学…孩子们都很爱他,镇上的人也很敬重他…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就得不到好报呢…怎么会这样啊…]吴梵志有些隔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心里仿佛堵着个东西。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安静地闭上,那是他的第一个启蒙老师,第一个告诉他逐梅之外的世界的人,而他面对这个人的重病与死亡却又是那样无能为力。
[吴梵志?你还好吧。]吴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前这个男人把眼光从衣角移开的时候,已经挂了两行泪水。
[吴哲,你会离开逐梅镇么?]吴梵志眼泪汪汪得,像个孩子看着他。
[当然不会,这里满山的杜鹃或许就是小生的终老之地呢。]吴哲拍了拍吴梵志的头,吴梵志破涕为笑了。
[这个…是风铃么?]吴哲走到窗前,看见了一个银质的锺型风铃。
[这个是丁先生挂在这里的…]吴梵志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吴哲摇了摇,风铃中间是一根粗麻绳,没有可以和铃壁撞击的介质。
风铃没有声音。
原来是个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