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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离家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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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即将逃走离开的计划而紧张得浑身颤抖,但早先被车撞飞,又使蛮力掀翻垃圾桶,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的确让我累得够呛。我把手机闹钟设定成四点半,振动模式,然后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我不敢脱掉衣服,因此睡得极不舒服,身体忽冷忽热,好像感冒发烧似的。
四点半,手机振动起来,我晕头转向地关掉闹钟,眨了眨眼。房间里黑漆漆的,我竖起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这个时间,吉莉安很可能也在睡觉,她最近睡得不好,但至少每天还会睡上一会儿。
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昨晚上床前,我翻出了一个灰扑扑的书包,往里面塞了点换洗的衣裤,以便应对即将到来的亡命天涯。但是现在,当我拎起书包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蠢到了家: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打算离家出走,我晚上又该睡在哪儿呢?又在哪儿洗衣服、晾衣服呢?或者我该像《一个人的朝圣》里那个怪老头一样,洗了衣服搭在旅馆客房的暖气片上,如果我能忍受吃早饭的时候旁边的人因为我身上的馊味侧目而视的话。
这些想法令人泄气,甚至让我一度想要放弃计划,但内心深处,我隐隐明白,此时放弃计划,无异于慢性自杀。
最后,我抓起现在搭到了我椅背上的那身黑袍,叠起来塞进书包,然后轻轻打开了卧室门。
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该亮了,但目前仍旧像是深夜一般。我摸索着缓慢前行,以免踢到沙发或者茶几。走到门廊的时候,吉莉安挂在门口的外套吓了我一跳,在黑暗中,那外套的轮廓像极了靠在墙上垂头含胸的人影。我慢慢朝衣架挪过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我的口袋里只装着搜刮来的二十几块现金。信用卡显然是不能用了,走出这道门,我连手机都打算关机,只能靠手腕上一块石英表来看时间。
“我需要钱。”我痛苦地想,“但我不能拿吉莉安的。”可我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了吉莉安的外套,贪婪地摸索起来。有几个硬币,大概是用来找零的。钱包呢?我需要她的钱包。
我猛地缩回了手,就像无意间触碰到了某种冰冷、柔软、仍在蠕动的昆虫腹部。不敢再看那个衣架一眼,我匆匆拉开了门,甚至忘记了应该轻手轻脚。门锁发出“咔嗒”一声,我立刻像木头人一样定住了。
屋子里仍旧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呼吸声,还有激烈的心跳。我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推开了门。门轴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声拖得很长的怪笑。我拉紧书包带,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姐姐和吉莉安的家,便迈出了门。
从公寓楼的正门出去未免过于冒失,因为我怀疑他们会监视我,于是我从楼外盘旋着的消防梯下去。开始时我还走得很慢,因为金属楼梯每走一步就会嘎吱作响,但后来我发现要是怕发出声响,等我走下去,天也该亮了,于是就加快了脚步。
再过不久,地铁就会开始运营,而我只需要走上几个街区,然后随便挑一条地铁线跳上去,接下来的路线选择就交给命运女神来决定。
这样想着,我又在脑海中看到吉莉安的钱包。全身上下只有二十几块,我也许连纽约都出不了就会身无分文,到时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吉莉安,或者直接走进最近的警察局,告诉他们我迷路了。当个未成年人也有好处: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他们很容易就会因为你的年龄而原谅这一切。
黎明凉爽的风吹在我沾满冷汗的皮肤上,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了吉莉安钱包里的钱——很可能不止二十块,也许有几百——我该有多么轻松啊。不用担心钱花光的那一天,不用担心露宿街头,甚至得裹着报纸睡在公园的长凳上,在巡逻的警察靠近的第一时刻撒腿就跑。
我无法分辨究竟是这个念头更令我恐惧,还是充满了未知的前途更叫人害怕。过去二十年中我学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可现在我却走上了这样一条路,独自一人。
我扯了扯书包带,低下头,看着粗糙的地面。我要往西走,因为往东的话,要不了多久我就得跳海了,或者改道向北。也许向北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可以去缅因州,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个地方叫做城堡岩。
我试着回忆美国的地图,但连高中地理课上教的棉花产地和玉米产地都记不清了。来之前我只大致看过纽约在美国的位置,还被姐姐纠正美国的首都是华盛顿DC而不是纽约——“这的确是常识,但不是我用的到的常识。”当时我是这么辩解的。
往西,我可以一路走到科罗拉多,或者加利福尼亚,何不呢?如果那两个地方真在西边的话。我哪儿都可以去,又没有人在目的地等着我。钱少的好处之一是你不用再担心规划问题了,反正迟早是要沿街乞讨的。
我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以及想要在吉莉安醒来之前溜回去,假装无事发生的冲动。我不想要一头扎进那吓人的、没着没落的逃亡之旅。冒险故事只有当作故事的时候才吸引人,当它成为现实之后,就会显得面目狰狞。少年时代的幻想是一回事,成人之后需要承担的压力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结合起来,将会是任何正常人的噩梦。
真希望我能有什么办法醒过来。
地铁到站的声音惊醒了我,等车的人很多,我随着人潮挤进了车厢。“命运齿轮开始转动了,”我想,“下一站:任何地方。”车开动时,我试着回想姐姐的笑脸,在脑海中重现她的声音,但两者都失败了。也许她真的会以某种方式陪伴、保护我,但此时此地,我只有自己。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我都花在兜兜转转的旅途上面。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一个腊肠三明治,就着矿泉水吃下去,每咬一口都在后悔自己没从家里带一些吃的,尽管背包里其实什么都已装不下了。
晚上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叫馬瑪歐耐克的地方。
我在那里遇到了冬日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