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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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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衍顺着姜修竹的视线看出去,看到荣铭在窗外隐隐绰绰的身影,知是荣铭担心他受姜修竹责难,却又怕姜修竹多心,缓缓开口道:“姜大人,应是陆某针灸的时间到了。所以荣铭才过来。”
姜修竹颔首表示理解,只是沉默地收拾了棋局,然后脚步缓慢地离开。
“陆将军,夜露深重,晚间还是早点休息的好。”姜修竹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便离开房间。
他昨夜知道荣铭被江醒拉去研究药方,心中对独自养伤的陆安衍有些不放心,故而打算前来看看,却没想到撞见了自家小妹夜会陆安衍,两人间的默契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一惊。
等他回神时,却是不好再出来,怕阿媛尴尬,他只好躲在竹林处。
今日他过来本想和陆安衍谈谈,或者说是希望陆安衍离阿媛远一点,他不想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了。
可人到这儿了,却是不忍开口,毕竟陆安衍现下还是个病患。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待他康健后再说吧。
陆安衍闻言一怔,瞬间失神。他有些怅然地望着光影斑驳桌面,昨夜他就知道姜修竹在竹林里,他以为昨夜阿媛走了之后,他便会出来,却未曾想昨夜阿媛离开后,姜修竹也默默离开了。
今日看到姜修竹前来,他想着果然还是来了,但姜修竹却并未说上一句重话,陆安衍看着姜修竹离开的背影,行走间与常人不同,走的缓慢,可还是能看出左脚些微的瘸跛,他心中难安,再念及阿媛的笑颜,此刻只觉得难以面对。
他的心口似乎堵着一口郁气,从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脸上猛地煞白如雪,低头一咳,一口腥甜不妨就呕了出来,溅在桌上。
荣铭匆匆入房,一手扶着陆安衍,一手将金针扎下。
“平心静气。”荣铭的话很简短,和陆安衍相处这么多年来,他很了解安衍的想法。
“荣铭,打扰姜大人太久不好,我们……”
“下午谢煜会过来,知会一声再走。”荣铭低沉地说。
看到陆安衍的肩,似乎抖了抖,他接着道:“待在这本就是让你静心休养,既然静不下心,那就没必要待在这里给姜大人添麻烦。”
陆安衍闭了闭眼,嘴角勾出一丝略淡苦涩的微笑。
等到傍晚的时候,没等来谢煜,反倒是等到了大雨。陆安衍立在窗前,注视着空中密集银亮的雨丝。
“走吧,回头让李越去给谢煜送个口信就好。”
“要和姜家妹子说一声么?”
从天边滚动而来的炸雷掩住陆安衍胸膛中犹如擂鼓的心跳,连绵的雨雾也替他遮掩住眼中那一瞬间涌上的晶亮。
“不必了。”陆安衍垂下眼眸,将荣铭提出建议的那一刻的悸动压下。
“小满已经备好马车在府外候着了,姜大人下午有事外出现在还未回,我去和师兄辞别一下。”荣铭犹豫片刻,交代了下,沉默地走了出去。
陆安衍默然地看了看这四周,看着那片竹影,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痛,低低咳了几声,便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大雨中,一辆马车缓缓消失在滚滚雷鸣中。
“姑娘,陆将军已经离府了。”青黛福了福身,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食盒里放着蛊炖了三个时辰的药膳,润肺补血。
姜德音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庞,在这一刻似乎黯淡了不少。看着桌上的食盒出了好一会儿神,掀开盒盖,食盒内是小巧瓷白的汤蛊。
她伸手拿了出来,白色的汤蛊上还有点烫,打开杯盖,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都怪我磨磨蹭蹭。”姜德音低低地呢喃着。
“阿修,他回去了。”江醒皱着眉头,和刚刚回府的姜修竹碰了面。
姜修竹脚下一顿,本要去书房的脚步转了方向,往东厢走去。
“什么时候?”
“傍晚就走了。让我给你带一句谢谢。”
姜修竹停了下来,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江醒,漠然喟叹:“倒没想到是个心思剔透的。”
早上交谈时,他没有吐露的话语,欲言又止的心思,陆安衍倒是摸了个透。再想想昨晚见到的那一幕,陆安衍确实是个稳妥的人,可惜了……
黑夜笼罩着整个上京,原本倾盆而下的大雨转眼便成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皇城脚下,朱红的宫墙旁,缓缓地行走着一个人,撑着一把伞,一袭青衣掩不住清隽的气质,远远的,后方跟着亲随,远处宫门的禁军看见雨幕中的人影,却没人上前询问。
这出众的样貌,他们自然认得,来人正是陆尚书。今儿太后请陆尚书进宫,没想到留到了这么晚。
夜色漫漫,皇城里点起了红灯笼,隐隐约约的灯光从高墙之上洒出来,但宫墙脚下依旧是黑漆漆的,陆昌明缓缓走过一段僻静处,迎面而来一架马车,能够在皇城里使用马车的不外乎是那几人,而能在夜晚肆意出行的也就是那位了。
晕红的灯笼在马车前晃晃悠悠的,走的近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的动作快速而轻巧,他停下脚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暗处。陆昌明停下来,离马车约有一米远,神色晦暗地看着那马车。
马车上的人也不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车帘微微掀开,露出小半张精致而诱人的脸,随之车中传出了一个婉转清柔的声音。
“陆郎,陆小将军长得可真好呀。”柔柔弱弱的语调,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怜爱,马车中的人正是高阳郡主李凤仪。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陆昌明如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容闪过一抹厌恶,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某些事,他淡淡开口:“高阳郡主如此关心犬子,臣不胜感激。”
听见他这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高阳郡主的声音忽地变得凄凉起来:“陆郎,你莫要这般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何况我素来看陆将军,便如自家子侄般。”
陆尚书不由发出一声冷笑:“郡主殿下,臣无能无德,犬子肖父,辜负殿下厚爱了。”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料想不到对方会说的如此直白,半晌之后才低低应道:“爱屋及乌,陆郎,我以为你明白的,这世上,情爱之事哪里控制得住?罢了,今日太后又训斥了你一番,你心情不好,我就不扰你了。”
陆昌明冷哼一声,撇了一眼微微掀开的车帘:“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爱屋及乌,如此看来,殿下是盼着臣死的。”
高阳郡主听之,低头滑落一滴泪,从微开的车帘处露出一张哀婉的脸,伴着一声呜咽,凄凄楚楚地道:“陆郎,你怎么能这样想?”
“殿下,莫不是忘了七年前的长平一战?”
陆昌明听见这声音只觉得一股恶心油然而生,厌恶不已地道:“却不知殿下是否能够夜夜安眠。”
墙角一片黑暗,只有马车上的灯笼散发出些许光芒,长时间的沉默让空气都凝固了起来,雨水渐大,摔打在地上,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许久之后,高阳郡主侧过脸,清冷如寒风利刃般的声音才透出马车外:“不过是些许卑贱之人罢了,何须放在心上?”
高阳郡主给人的形象总是一副清雅柔弱的模样,谁能想到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凉薄的话语。
陆尚书心中寒意大起,低声咆哮道:“些许卑贱之人?长平一战,全军缟素!若是怕…反…不如直接赐死!”
他的身子微微一抖,颤着声音说道:“你们父女,一个狠,一个毒。只是可怜了那七万英灵!还有我的婉婉,我们父子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撞在了你们手里。”
高阳郡主听着这些话语,心头一股怒火,尖利着嗓音哭道:“陆昌明,若不是我,你们一族早就没了,现下你却说这些混账话。若你真这么仁心仁义,谢燕婉死后,长平战后,你怎么就不敢站出来?你儿子伤重至死,你问都不曾过问一句?我拦着人报信,你明明知道,不也没说一句?阖族平安、步步高升时,你不记着我的好,如今倒是来翻旧账了?”
“李凤仪,”听着高阳郡主的声音越来越高昂,陆昌明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说道:“当年我真不应该伸手,你要是当时就摔死了,那多好。还有,以后在我面前说话,别那么哀哀戚戚的,我听着恶心。”
高阳郡主沉默了下来,似让对方堵得没话说了。
“我知道先皇给了你不少东西。”陆昌明的声音寒冷得似乎要在这寒风骤雨中凝住。
“不管你要什么,先皇已逝,我儿子,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你偿命。”
雨又渐渐小了起来,雾蒙蒙的,一袭青衣撑着伞缓缓迈入黑暗之中,一只红灯笼颓然湮灭在细雨中,马车里隐隐绰绰传来女子的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内侍心惊胆战地走上前,在旁打着灯笼,一行人缓缓地沿着角门没入皇城,无声无息地进了栖梧宫。
好一会儿,宫女掀开轿帘,高阳郡主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弱柳扶风,跪伏在湿冷的地上的内侍低下头,不敢多看。
高阳郡主慢慢走进殿内,良久,嫣然一笑,如雨后娇花,艳而雅致,随意吩咐道:“还是,都杀了吧。”
青光乍现,跪着的内侍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高阳郡主贴身的宫女用蝉翼薄刃割了喉,宫殿之内,尸首倒下,发出轻微的触地声,在清幽的宫里,显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