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是朵黑莲花》遥舟无据

27、27

　　从夏日至秋日，陆煜足足被禁足了一百日之久，这些日子中，圣人在吉兴殿处理政务时屡屡想起这个儿子，数次都心软想将人给放出来，可次次却又都作罢。

　　陆煜这小子自出生以来便没对任何人服过软，作为陆煜的父皇，圣人其实也有些虚荣在身，总想着这个傲气的儿子折下他高贵的脖颈，给自己服个软。

　　可圣人自己也犹豫着，若是陆煜就此服软便不是他引以为傲的那个三儿子了，可若是陆煜不肯服软，圣人却又抓心挠肺的想看看他服软的样子。

　　王福笑着附和道：“陛下就是心疼三殿下，这是给三殿下台阶呢，可惜殿下整整一百日都没有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

　　圣人便用狼毫笔指着王福道：“你啊你，好你个王福，你这是揶揄朕呢。”

　　王福赶忙赔罪：“陛下赎罪，老奴哪里敢哟。”嘴上说着告饶的话，可面上笑意却不减，陛下总是这般口是心非，不过这才像个正常之人，说是天子，可终究也少不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只是陛下需要时时克制，才能处于绝大多数人的理智之上。

　　但随着陛下年纪愈大，其对骨肉亲情也越发渴望。

　　“七殿下求见。”然而三儿子没等到，却等到了七儿子，陛下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小七这个调皮鬼，不知又闹出什么花样来了。

　　圣人对着王福使了个眼色，王福立马眼明心亮，将殿外的七皇子宣召进吉兴殿。

　　“陆钥见过父皇，愿父皇福寿安康。”到了陛下这儿，陆钥再不敢像在别处那般放肆，收敛了许多。

　　陛下招招手将陆钥唤了过来：“钥儿又长高了不少，不知这些日子在你三哥那儿可学到了什么？”既然陆煜不肯主动来找陛下，那么陛下就旁敲侧击的询问询问三皇子。

　　王福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是看着七皇子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走到陛下身边，道：“三哥待我不好。”

　　王福心中一咯噔，果然见陛下眉头上挑——与永嘉公主简直如出一辙，王福是伺候惯了的老人，自然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恐怕并不是什么好意思。

　　永嘉公主月前特意来寻了他要他在陛下面前好好说说陆煜的好话，这会子没成想陆钥竟直接告上御状来，万一陛下发了怒，平白将三殿下又关上个数月，这可怎么是好。

　　王福这边正着急呢，陆钥倒是不管不顾旁人的眼神，兀自说道：“三哥对儿臣过于严厉，这也要背，那也要背，还要儿臣知礼守节，是以儿臣感觉很是拘束，想像父皇求个恩典，能不能不要让三哥再教儿臣了。”

　　这话一出，莫说是王福，就连陛下也蒙了。

　　良久陛下抚掌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大约是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陛下只管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

　　王福也随着他一起笑：“陛下，可真是虚惊一场，老奴还以为这三殿下又做出什么荒唐事了呢。”这寻常里的荒唐，大多和妇人脱不了干系，可这位三皇子干的事虽然一件比一件荒唐，却是荒唐的极为新奇。

　　“陆煜啊，就是太轴了！却颇有些当年朕的样子。”陛下从未对旁人说过这样的话，至少在陆煜面前，陛下从未这样夸赞过陆煜。

　　陆钥摸了摸脑袋，问道：“那父皇......可否不要解了三哥的禁足，这样他就不能天天管着儿臣了。”

　　自然，这还是不能让七皇子如愿的，圣人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道：“那可不成，你个混世小魔王，自小跟你皇姐学坏了，人来疯的样子，十足的淘气，现下除了晚晚，也唯有陆煜能管着你了，你晚晚姐姐不在宫中，朕可不能让陆煜也对你撒手不管，不然日后可真要成个混账了。”

　　皇室子弟要么被人管得死死的，要么就干脆是无人在意的模样，所以要么拘束规矩，要么放浪形骸，毕竟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但陛下作为父亲来言，却是想着让每个孩子都能够发挥所长，都能够有利于社稷的。

　　所以他对于此状可谓是龙心大悦，立马下旨道：“立时便去告诉陆煜，他的禁足解了，让他到朕这儿来回个话，朕要问问他小七的学业，可不能让他荒废了去。”当然，陛下这话也不过是托词，他只是想念陆煜，想找个由头让儿子主动来找自己罢了。

　　消息传到后宫时，皇后虽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愤恨得锤了锤桌子。

　　“可恨，竟让他就这么逃了过去！”对皇后来说，若不将陆煜永久圈禁，简直难消她心头之恨，可她自己也明白，单凭这么一件小事要让陛下彻底厌弃了陆煜不过是痴人说梦。

　　当下之急，还是让皇子妃早日诞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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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煜去过吉兴殿之后便又去了淑妃宫中，可惜陆晚晚并没有进宫，陆煜心下失望，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着急。

　　皇姐既然已经嫁了人，便注定不能时时进宫，他总是想得理所当然，抱有太多的希望，所以最后总是难免失望。

　　陆晚晚的诗会在九月二十八，天气越发冷了，好些贵族小姐都已经用上了狐狸毛的围脖和披风，陆煜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马车上露出面容的世家女，不由对许侍剑道：“现下天气越发冷了，陛下怎么还不举办围猎。”

　　许侍剑一言不发，静静等候陆煜说接下去的话：“如此便能为皇姐猎得狐狸以作披风了。”

　　许侍剑这才说话：“殿下忘了，您每年都将围猎所得的皮毛悉数送到公主府上，是以公主殿下府上的皮子简直多到仓库堆积不下，大多都拿来送人了。”公主府的仓库堆积不下，这自然是夸张之语，但这话一出口，着实让陆煜语塞了一阵子。

　　“那怎么能一样呢，每年都送，这才足以证明我的心意。”

　　许侍剑碍于陆煜是主子，忍着不给他白眼。

　　“公主真的不需要什么皮毛了，礼物多了纵然好，可有时候好意太过，难免让人心下尴尬。”殿下总是这样，逮着上门的机会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东西都硬往公主府塞，可永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未曾见过。

　　若是从前，也许公主会欢欢喜喜的将东西收了，可现在不同了，永嘉公主可能连人带礼物，都给扔出公主府去。

　　“属下觉得，殿下现下应该担忧公主是否还在生气。”许侍剑老老实实道。

　　陆煜沉思了片刻，道：“皇姐的气不是那么容易消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呢，是以今日路过公主府都不敢进去，着实是让他头疼。

　　可难道就这么一直避而不见么？

　　“公主既然不愿见您，那么您可以找机会去见她。”许侍剑认真的建议。

　　什么是合适的时间呢？陆晚晚这个人一向说一套做一套，早在宫中时，陆煜就见惯了她的她的真面目，也知道他的皇姐并不是什么圣洁的若神女一般的仙子人物，她两面三刀，笑脸逢迎，是不折不扣的黑心莲花。可即便是这样，陆煜也觉得，这世上唯有皇姐配得上一切最美好之事。

　　大约.......因为她是自己的皇姐吧。

　　是那个在明渠边温柔问候他的阿姐。

　　可那样的岁月竟然一去不复返，他早不是需要人庇佑的小男孩，而陆晚晚也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江山更迭、权力置换的波澜。

　　这旋涡巨大，稍有不慎便会将人搅得粉身碎骨，可陆晚晚却偏要一脚踏进那是非之地，而陆煜却又拼命的想要将她从那里拉出来，尽管那不过是徒劳。

　　他在那旋涡中失去过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是以不想再失去一个。

　　皇权更迭，并非是皇姐想象得那么简单，而皇后背后是整个家族的力量，父皇就算有意将太子之位给他，他也无力接受，他可以自己独自承受这风波，却不能将皇姐置于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中。

　　他当不成太子，皇姐亦还是皇姐，是她的永嘉公主，不会失去现有的一切，可若是他们从皇权争斗中失败，那么他们两个都要为这场争斗付出性命的代价。

　　“许侍剑，你自己回去吧，我今晚还有些事情要做。”陆煜淡淡道。

　　许侍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既然主子有话，仆人自当遵从，是以许侍剑没有问陆煜的去处。

　　永嘉公主府

　　陆晚晚将将夜游完花园，正准备歇下。

　　拢烟给她卸妆时顺带提起宫里之事，前些日子因为拢月总是走神，是以这些近前的事便都不要她做了，现在近身服侍的事单独由拢烟一人负责。

　　拢烟道：“公主可听说了，三殿下已被解了禁足。”

　　陆晚晚卸耳环的动作微微停了停，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屋外人影幢幢，但仔细瞧去似乎不过是树影。

　　拢烟道：“公主真是神机妙算，三殿下定会在咱们诗会前将禁足解了。”

　　陆晚晚笑了笑，却是那种异常冷静的笑：“煜弟想做之事，绝没有做不成的，何况是区区解禁。”唯独有一件，便是将她这个假冒的皇族血脉保住，是陆煜做不到的。

　　混淆皇族血脉，罪大恶极，当处极刑，淑妃能逃一死，便是天家开恩了。

　　蓦然想起前世之事，陆晚晚竟觉得恍如昨日，那些情景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有时候竟然隐隐要破除虚空而出，好像下一秒陆晚晚便要被流放三千里，死在路上似的。

　　陆晚晚摇了摇头，不，这样的情形绝不可再度发生。

　　“我一定要让煜弟当上太子，唯有如此，才有我的活路。”陆晚晚在心中暗暗道。

　　梳洗完之后，陆晚晚便挥退拢烟，独自躺在榻上，似乎今日格外好眠，陆晚晚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待到房中呼吸渐匀，窗外之人才缓缓现出身来，他悄悄打开窗子，又偷摸着潜入，走到陆晚晚床前。

　　今日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在陆晚晚脸上，显得她整个人恬静又温柔。

　　唯有在入眠之时，皇姐那张脸才是最天真无邪的。

　　她本来就该是天真无邪的。陆煜不禁想到，可这皇宫之中，谁天真了，谁就得死。

　　若有来世，她不是公主，自己不是皇子，而是......而是什么？

　　陆煜迅速的将摸向陆晚晚脸的手抽了回来，又狠狠攥紧了拳头——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方才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想和皇姐......做......夫妻！？

　　夫妻？！

　　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有如此僭越、如此肮脏的想法！

　　她可是他的皇姐！

　　他只是她的弟弟！也永远只能止步于弟弟！纵然有满腹的不甘心，却也只能隔着距离静静的看着她，看她嫁人、生子、同别人和美一世，这是怎样折磨人的惩罚！

　　怎么可以，偏偏他们都姓陆。

　　陆煜翻窗逃离，拔足狂奔，城中还有宵禁，他看着万家灯火逐一熄灭，很快，神武大街上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幽暗的小巷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也足够落寞。

　　陆煜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世上唯有你不可以。”因为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