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上部）》竹淼

67、第三十七章 鬼灯如漆点松花

　　刚看完日出，就听到一阵轻巧地敲门声突如响起。
　　我前去开门，发现屋外站满了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君上，大清早打扰了，可否让我们进去？有要事相商。”青荧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歉意，在看见屋内的文玉后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好吧，她想些什么我可以理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事没有不是男人无能就是女人无感。
　　我看了看她身后的方肃衡一干人等，微微犹豫了下还是让他们进来，只是我很快就后悔了。

　　眼前景象让我深深意识到了人满为患这个世界性的问题。
　　这不过是间寻常的卧房，因为是青楼所以一般两人住，三人绝对嫌多，但现下竟容纳了算上我与文玉一共六人，包括筱黎，还有床上那一只顶三的福宝。塞得满满当当，合计九人，简直可以用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来形容。
　　筱黎一进屋就眼尖地发现了福宝，我看她手痒痒的样子就让她脱了鞋上床玩，她听了后喜笑颜开，飞快脱了鞋爬上床看福宝鼻子上的气泡去。
　　屋内椅子不过两张，因为这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所以理所应当由我跟文玉两人坐着，其他全部站着，我有点不太适应，文玉倒是习以为常。
　　“大清早来找我有甚紧要事么？”坐定后我淡淡扫视了屋内人一圈方才言语。
　　“可不是，昨晚如斯辛苦，你们也不体谅体谅。”文玉此话一出，震惊四座。连我都禁不住胡思乱想，完全忘记了昨晚曾去过卢府，辛苦的该是那事，而且她昨晚还被我打了一棍。
　　我表情扭曲地侧脸看向文玉，她正来回按摩眼眶消除眼部疲劳去除黑眼圈，丝毫不以为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么说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事是因为女人干柴男人烈火。
　　我狠狠乜了文玉一眼，转而看向紧紧依在方肃衡身边的惨白女，暗叹这一白一黑简直绝配。

　　这时一直不语的青荧忽然凑上前来，俯在我耳边轻声言语，说了些关于惨白女的话后示意我换个地方——即换一个没有文玉在场的处所。我告诉她无碍，昨晚救人文玉功不可没，值得信任，用不着那么多顾忌。
　　安抚了青荧之后我将目光落在惨白女身上，道：“事已至此，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救你出来实属意外，但眼下看来也没做错，擅闯丞相府劫狱，罪名可不轻，所以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怎样你也应该把自己的身家背景清楚交代于我，若是有朝一日被抓了，也让我死个明白。”
　　言毕我转而又看向方肃衡，低道：“我可不可靠，想必青荧应该都告诉过你，余下的就看你们打算怎么做了。”
　　青荧适才告诉我，自从夜里将方肃衡和惨白女救回来之后，她就一直黏在方肃衡身边，完全把他看作了避风港，而方肃衡也当真是寸步不离，如胶似漆。不过是近一月的囚禁时间，他们竟然就发展出了如此深厚的革命情谊，山盟海誓不知有没有，但海枯石烂看来也分不开了。
　　由此观之，先前我不分皂白打晕惨白女扛走做得相当正确，否则若是只救回了方肃衡，待他醒来死活要女人，我还得冒死再去一趟。
　　眼前面色惨白的女人一语不发，只是静默着呆在方肃衡身边，一白一黑，对比强烈，却又莫名地协调，真真是天作之合。
　　我起了个头，示意他们老实交代自己的背景，但打破地沉寂很快又回复了原样，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寂静无声，仿佛酝酿着什么似的，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等待那酝酿故事之人公布于众。

　　对面大床上，筱黎小心翼翼地趴在福宝身边，高兴地看着福宝鼻子上的气泡爆裂又吹起，童真童趣意味盎然。
　　察觉到气氛的压抑，福宝懒洋洋地睁开了小绿眼睛，淡淡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后最后停在我身上，接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大白屁股面朝我睡觉。
　　“听不到，你听不到，全都听不到。”惨白女忽地声调怯怯地言语了，却是重复的地牢那句话，如同诅咒。
　　我不觉看向她漆黑的眸子，意外地发现她也在看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她的那丝悲悯情绪让我格外烦躁，挑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游走在我的四肢百骸。
　　“你是在诅咒我么？”我不悦地说，语调冰冷。
　　“君上误会了，十夜天赋异能，乃是四大‘宿者’之一，能预言未来，绝非诅咒，她如此说必定是感应到了什么。”方肃衡赶紧替惨白女说话。

　　出人意外，方肃衡似乎并非外表看起来那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狐疑地看向青荧，与她四目相对，眸光中皆是不解。
　　“那她究竟为何被关押在地牢？”

　　原来惨白女名叫十夜，四大“宿者”之一，能预言未来，也不怪卢广将她关起来了，若是放任她自由，搅得人心惶惶，动乱了朝廷可就麻烦大发了。
　　“卢广……乃是我的亲生父亲。”惨白女双眸找回了焦距，主动开口解释，沙哑的声音细如蚊蚋。
　　“亲生父亲会把自己女儿关在地牢么？从你的肤色来看，怕是已在地牢呆了许多年吧？”难怪昨夜我让她跟我走她才会说天下之大却无她的容身之所，因为她的家竟是囚禁她的牢笼。真是造孽的女娃子，跟我一样苦命呢，禁不住替她抹一把辛酸泪。
　　她低微点头，柔笑着看了方肃衡一眼说：“若不是前些日子地牢里来了肃衡，我怕是至今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里边被关了多久。”
　　“多久？”文玉低问，神情疑惑。
　　“约莫十八年吧，从出生起就被关在地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幼时有奶娘照顾，大了就只有我一人，连我自己是‘宿者’之一也是奶娘告诉我的。”卢十夜自嘲地笑笑，“被关在地牢的这些年，我老是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尽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弄的守卫都躲得远远的，而父亲则隔三差五让我替他预言些事，但我从来都装聋作哑不予回答，如此久了，父亲便不再来看我了。之后也多亏了父亲将肃衡抓来，让我了解外边世界的千变万化，也知晓了天下闻名的景明帝姬——君上您。”
　　“卢广为何囚禁你？”

　　知道自己女儿是“宿者”予寻常人来说那就该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例如殷国的许湘琰，地位崇高，而她的父亲与卢广一般同为丞相，凭借此巩固了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这卢广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囚禁起来，还一囚禁就是十八年，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事说来话长。”卢十夜叹气，方肃衡见状温柔地轻拍了拍她的肩。
　　卢十夜顿了顿，转脸看向我，眼神飘忽，说：“这事其实与君上您有关。”
　　我不觉变了脸色，说：“论年纪，我怕是要比你小一岁吧？何况我自小流落在外，归来南平国也不过是去年的事，怎会与我有关？”
　　娘亲怀着我跋山涉水逃命去了蜀国，在那一呆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几乎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也无从接触，关系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都是奶娘告诉我的，只是我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她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卢十夜清秀的脸泛着苦涩。
　　“我娘本是卢广的一房小妾，生得貌美娇弱，颇得他喜欢。但自打怀了我后，许多事情就变了。娘亲怀了我后便有了预言的能力，但她并非‘宿者’，凡人之躯难以承受更无法操控这天赋的异能，遂日复一日变得有些疯癫，时常胡言乱语。
　　“自古便有景明王每千年轮回转世之说，但嫌少人知道不世孽障亦是每千年降世，这些只有历代皇族中人方可知晓。虽说娘亲不过是胡言乱语，但也并非样样都错，随着娘亲怀我的时月增长娘亲的预言能力便增强，到了要临盆的那些日子已不再出错了，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但也因此泄露了天机，生下我就过世了。
　　“那时谨宁皇后刚巧怀孕，皇帝大喜，诏告天下，普天同庆。那日正值娘亲临盆，又遇难产，娘亲在生我之时癫狂大作，疯魔似的泣血大喊，声音凄厉犹如诅咒，响彻整座卢府，听闻连过路之人都禁不住吓得逃走。后来便有好事之人将那话传了出去，散布大街小巷，闹得人尽皆知。”
　　“嚷些什么？”听入迷了的我禁不住发问，再看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等着卢十夜揭露谜底。
　　卢十夜双唇轻启，正要言语，却被熊娇娇忽然插入的话语打断。
　　“福禄，娇娇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你睡醒了吗，福禄？”熊娇娇突如其来的声音硬生生阖上了打开谜底的盒子，叫人欲罢不能。
　　文玉叹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背，于是我一脸悲愤地冲出门冲下楼冲向熊娇娇。

　　我的懊恼在见到熊娇娇那双清亮如水的大眼睛时化为泡影，而他面上的笑靥在看到我不顾一切冲出来时开得最盛。
　　他一定以为我是多么地迫不及待，与他有着相同心情，急切期望见到对方。我绝对不能告诉他我冲下来其实是因为我很想揍他一顿出气的。
　　熊娇娇翘着莲花指快步向我跑来，圆挺的肚子左右晃荡，配合两颊绯红软肉，身后跟着手提大包小包礼物的保镖，怎么看怎么引人发笑。但我不能笑，因为嘲笑他人的不足不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着良好品质的人该做的事。
　　“福禄，人家好想你！”熊娇娇一把抱住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站起来的福宝抱着一样。
　　蓦地我又想起了那句让我脆弱的少女心破碎成片成渣的话来。
　　“娇娇想，说不定常与姑娘在一起能变得有男子气概些。”
　　想一次我的心碎一次！
　　“福禄昨夜睡得可好？”熊娇娇抱了许久才松手，黑溜溜的大圆眼里边映出的是个怔愣着的穿着男装头发披散的野女子。
　　不对啊，风雪居的花魁大半夜穿着男装从外边归来，正常人见了都会觉得奇怪吧？可为什么，为什么熊娇娇就跟没看见似的表情如故？
　　昨夜在卢府我急着去见柴壮士从房顶上跳下来时，松散了发髻，之后便一直披散着长发回到风雪居，接着遇上熊娇娇。狼狈的模样配上奇异的装着，再怎么粗心的人都会发现问题？
　　熊娇娇是弱视还是怎的，竟然完全没发现！
　　“娇……娇娇啊 ……”我看着那双清亮无比的眸子一时竟然结巴了，觉得自己把他想得太有心机太有城府简直是种罪恶。
　　“怎的了，福禄？”熊娇娇睁大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问，等着我的下文。
　　“你……你见着我穿男装都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熊娇娇一脸不解，说，“福禄本就与寻常女子不一，穿成这样娇娇反倒觉得适合。”
　　闻言我真是有种想痛哭的冲动，内心悲痛之至。
　　他不是弱视也非粗心得察觉不到，而是压根没把我当女人看，说不定昨夜见着我穿男装心里边还不住赞叹：这男人果真还是穿男装好看啊。

　　正言语间，忽如一阵怪异的大风呼啸而来，夹杂着低微的人声，却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我却感觉出了一丝悲凉。
　　二楼丰斗养身的那间屋子窗户倏地大打开，露出一张丑得我刻骨铭心丑得熊娇娇肝胆俱裂的脸来。
　　我愣在当场，这丰斗是疯了还是怎的？如此轻易在人前现身，熊娇娇看了会怎么想啊我的苍天大地呐！
　　“这……这是……”熊娇娇翘起的莲花指不住颤抖，他身后的保镖见状赶紧上前将主子挡在身后，摆出阵势随时准备应战。
　　“幻觉，我告诉你们，这全都是幻觉，你们别看二楼，全都看我，我坚信我比它好看！而且绝对好看不知一百倍！难道不是吗？难道你觉得它比我好看？熊娇娇，你太伤我的心了，枉我把你当知己！如果你还把我当知己就看我！听见没有，看我！看我！”我条件反射地张开双手企图挡住他们的视线，奈何我忽略了自己与他们的身高差，根本挡不住分毫。
　　丰斗张开大嘴，小绿眼睛仰望太阳刚刚升起的天空，似是在聆听风中传来的声音，稍许便奋力从屋子里冲出，窗框四散，险些砸在我头上。
　　隔壁文玉一行人赶紧从窗边探出脑袋看外边发生什么事了，见是丰斗，皆是一脸震惊。

　　丰斗一跃从二楼跳下，缓缓向我走来，气势明显不如从前，毕竟伤势未痊愈，我看着有些心疼，但眼下状况又不敢靠近。
　　“福禄，快逃快逃！晚了会被怪兽吃掉的！”熊娇娇大力拉过我，在一群保镖的护送下朝院门奔去，不料丰斗竟一甩长尾，像初遇它时那般，缠住我脚直接拖走。
　　我瞬间被丰斗的长尾卷走放至它的身背，引得熊娇娇一阵惊呼，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丰斗一跃而上，乘着那不知何时变得迅猛非常的大风升腾苍穹，朝着未知的方向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以后会就不日更了 我要比赛 基本所有文都要停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