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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三十八章 茜丝沈水如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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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斗载着我飞升高空,乘风奔走。
我小心翼翼地趴在丰斗背上,两手紧紧抱住它的后脖颈,唯恐一个不慎摔下去跌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侧脸一看,底下是模糊不清的景致,周围是破开层层云雾仍旧是粹白满眼的无尽苍穹。发丝在云雾里穿梭往来,深入不透明的粹白之中,恍惚中我想起了那个乘鸾鸟飞升离去的女子,有刹那的错觉,仿佛自己就是景明王的化身。
云深雾绕处是我最后的归宿,自由地朝我心最爱的那人飞去。
似乎就是这样的心情。
眼前云雾越发浓厚,渐渐地世界完全融入了粹白之中,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分不清是我掠过浮云还是浮云始终游走在我周围不曾离去,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我产生了睡意,模模糊糊中我就这么睡着了,意识随云雾散开飘远。
醒过来时已是夜深之时,近处火堆燃烧,远处是趴着睡觉的丰斗及彷如不见底地漆黑,顶上不见繁星更无皎月,四周荒草丛生,空旷非常,虫鸣蛙叫此起彼伏,更衬得夜晚寂静无边,凉如水。
“醒了?”英雄柴壮士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来,惊得我怔愣当场连条件反射抬头看向音源处都忘了。
怔愣稍许我方才回复过来,本欲起身却惊觉自己竟被他抱在怀里。
乌漆抹黑的夜里,一个男人抱着一个昏睡的女子坐在荒郊野外。这画面不让我觉得煽情也不觉得唯美感动,反倒有些莫名地诡异。因为男人抱着的女子是个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的活死人。
我抬眼看向男人,发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似乎也瘦了不少,心微微有些抽疼,担心地起身捧着他的脸问道:“以后不准再冒险前去晋国了,你答应过我的!一旦违背我可就……”
“就怎样?”男人冷笑着打断我的话,推开我的手,将我按倒在地,“你不是都跟李元嘉好了吗?我要去哪用得着担心么?”
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支起身来,与伏在我身上的英雄柴壮士近在咫尺,一个不小心额头就磕到了她的下巴,我是没感觉了,但他多少有些疼。
我郁闷了,又生气又心疼,没好气地吼道:“我要真跟李元嘉好了倒省事了,我就想不通我到底喜欢你哪点了,不解风情又不爱说话还爱吃飞醋,分明就是快大木头!”
英雄柴壮士微一怔,暂且被我镇住了,可顿了顿脸色又黑了,气道:“那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人!”
“谁他妈丢下你不管啦?”一听这话我就不是不高兴而是直接火了,气汹汹吼道,“老子差点又死一次,醒过来你不在身边,还不晓得你在哪,你让我去哪找啊?你倒好,跟你的青梅躲在丞相府优哉游哉,老子还要冒险擅闯私宅翻墙跳房梁才能见你一面,我容易吗我?你凭什么凶我!你倒是给我个合理的理由,说说到底是谁更辛苦!”
终于,英雄柴壮士冷静了,神情呆愣,似是松了口气,眸中顿时亮起了光芒,跟个娃似的。这让我气愤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真的?”
“还煮的呐!我还没指责你丢下我跟许湘琰跑了,你倒先一步……”不等我说完,男人就一把将我抱住,搂在怀里,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呼出的气息织起薄雾朦胧了眼界。
不管是怒气还是什么,眼下就只有温情了。
“不过,柴壮士,你究竟把我带到哪了?这里好像有点眼熟……”我低低问了句。
“苍山。”男人像甩腊肉一样语气平淡地丢出这一句话。
然后我被那块堪比原子弹的腊肉炸飞了……
人生跌宕起伏,千姿百态,有如春夏秋冬这四季,每一季都不长久但每一季都必需。
所以我的人生才会如此多姿多彩,或者说始料未及,时不时给我来点意外惊喜,不至于我因为人生太过悲剧而绝望。
苍山谷底常年不见日月,至少我当野人那八个月不曾见过。
终年积聚在上空的云雾掩去了大半光阴,但并非阴翳,更似一种庇护。大团大团的软白缠绕住了一半视线,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景致飘浮着淡淡颜色,如入幻境。
天亮后英雄柴壮士就带我离开了昨夜短暂停留的一处苍山不毛之峰。因顾及丰斗伤未痊愈难以载两人便一路步行,顺道采摘了许多异草奇花给这受伤的主仆二人疗伤,之后便来到了柴浅之初次展露风骚一面及不似求婚更似逼婚地方。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回到我与福宝同居了近一年的山洞,暂时避开了外界的纷纷扰扰,独立于世。
当初离开时走得匆忙,谷底至今仍是狼籍一片,许多蛊雕群的骸骨四散在荒草丛中,更不用说山洞内了。我们来时还有一两只小怪霸占着,轰走它们才发现如今已是物与人皆非了。
英雄柴壮士暂时不打算让我走,他不放我走我也没法走,这是苍山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来去自如。没有坐骑,我要是靠两只腿走,走到明年也不见得出的去。而丰斗又受了伤,没法搭乘两个人长途飞行。
有点忧虑呐……我貌似要在苍山呆一段时间了。
丰斗趴在洞外的平坝休息,巨大的身体明显小了一圈,可怜的。英雄柴壮士则去河边捉鱼,我自然而然充当起家庭主妇打扫这不知能住多久的家。
蓦地,眼前世界有一瞬间的颤动,恍惚了短短数秒后突地静止。
我停下手中动作连忙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出山洞,却见一切无任何异样,不远处英雄柴壮士正挽起衣袖与裤管举戟插鱼,岸上已堆了好几条大肥鱼,近处丰斗趴在平坝上面朝他的主人。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我。
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耳朵,丰斗闻声转过大脑袋来,透亮的小绿眼睛疑惑地望着我。我朝它浅笑,示意没事,但贴心的丰斗还是起身朝我缓慢爬来。
暂时失去听觉的我行动极度不适应,走路跌跌撞撞,内心恐慌莫名。如此踉踉跄跄我返回了刚收拾好的石床,坐下来仍旧不停拍打耳朵。
察觉到我的异样,丰斗加快速度,近了后偎在脚边,头轻轻趴在我腿上,小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继而咧嘴笑开,在丑得我刻骨铭心的同时予我最贴心的安慰。
我伸手抚摸它头上的软毛,来回摩挲着,只见它露出享受的表情,伸出两爪抱住我。抛去皮相怎么看丰斗都比福宝可爱啊!
“收拾好了?”男人提着去肠洗净的几条赤鲑出现在洞口。
突然之间又听见声音,怔愣稍许我才反应过来,笑着答道:“好了。”
他一脸柔笑道:“好了那我便烤鱼了。”言毕捡起我堆在角落的干柴转身出了洞。
闻言丰斗立即起身,长尾卷起我的手兴奋地把我拖出洞口。
天色将晚,我在洞外平坝上生起火堆,英雄柴壮士送以微风使火势燃大,丰斗就趴在一边咧嘴望着御风戟上被烤得焦黄飘香的赤鲑。画面温馨美好,从心底觉得心安。
对面跳跃的火焰仿如穿过鱼身,钻进剖开的鱼腹,由表及里,层层渗透。赤鲑在火焰里翻转,来回速度均匀,掌握得恰到好处。我赞叹不已,英雄柴壮士简直天生就是烤鱼的!
我不由将目光落在那握着长戟来回灵活转动的手上,却见他挽起衣袖的左手腕戴着一条极其碍眼的红绳。那条红绳在火光的映衬下强烈地刺激我的眼球,我即刻断定那红绳是许湘琰给他的。
“怎的了?”男人将烤好的赤鲑用我当初做野人时自制的木筷取下放在干净的树叶上问。
“你左手上的红绳是怎么一回事?”我两眼紧紧锁住那条红绳,恨不能用目光烧灭它。
“湘琰系的。”他不以为然,口吻极淡。
“她系的是红绳。”我的目光如同凝固了一般毫不转移,还在试图焚烧红绳。
“湘琰说这可保平安。”男人说到这时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笑。
不但红绳很碍眼,连笑靥也是那么地可恶!
“我说那是情人之间的牵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许湘琰右手腕上肯定也系着一条!”我收回目光,转而眯起眼睛看向他,杀气腾腾的。
虽然知道英雄柴壮士不可能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偷情,也绝不可能有三妻四妾的打算,但心底还是憋闷不已。可恶的许湘琰,如此狂妄简直当我死了,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英雄柴壮士蹙眉沉思片刻后道:“湘琰右腕确系有条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们这是在玩情侣游戏?”我禁不住抬高了音调。
男人一脸严肃。:“湘琰是妹妹。”
“谁说妹妹就不会变成情人啦!多少男人打着兄妹情的名义培养妹妹当老婆来的!”我承认我吃醋了,或者说醋坛子打翻了,不是不信任英雄柴壮士的人品而是无以估量许湘琰的野心。
“柴浅之说的。”他一脸认真,直视我的眸子中火焰燃烧。
“柴浅之说什么了?”我挑眉,才不打算就此作罢,然后顺势解掉了男人手上的红绳丢入火堆,他看都没看,更没有阻止。
“柴浅之说永生永世绝不喜欢除安水凊以外的任何女人。”
永生永世太长了点,长得漫无边际叫人不敢相信,但他这话说得我好像掉入了棉花窝,软绵绵的塞满整颗少女心。比之那夜更令我感到窝心,因为今时今日感情已经深刻了许多。
“只是不喜欢么?”我得寸进尺,欢愉绝不嫌多,甜言蜜语请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除了安水凊以外的任何女人我都避而远之绝无任何碰触。”
完了,棉花地太软了搞得地都塌陷了,如坠深渊,根本爬不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给了我一个温柔至极的笑靥,柔声道:“我知道,所以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牢记我说过的话。”
“我铭记在心。”我直视他眼,仿佛要往进眸底最深处,肯定地道。
这夜我与他相拥而眠,一整晚沉浸在柔软的棉花地里,直到天亮。
翌日清早心情大好的我起床就给了英雄柴壮士一个火辣辣地起床吻,之后做了山洞内仅剩的蒲炎干果早餐就迫不及待地出洞上山找蒲炎果。先前找的那些异花奇草于寻常人来说已是珍宝,但实际效果却远不如蒲炎果,而蒲炎果可以让他与丰斗在最快时间内好起来。
我忽然想起,青荧是因为过度使用了异能致使体内虚空才老的特别快,那么找些蒲炎果回去给她内服外敷说不定可以让她恢复青春美貌。当然运气好的话能找到开花的七薇树,哪怕只是三薇树也好,成功的机率自是又提高好几层。
仰望参差不齐群山环绕连绵,我禁不住再次感叹苍山果然是个好地方,不但可以锻炼意志,还有那么多珍宝,外人苦苦寻觅的稀世药材在这等同于杂草,若是将它们倒卖出去的话,熊娇娇他家南平国首富的地位很可能就要被我撼动。
这……真是越想越激动呐——
大脑飞快运转的同时我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两手攀爬速度极快,充分发挥了自身特长。但大概是因为过了季节的缘故,我翻了几个小山头也没看到一株蒲炎果树,倒是遇到好几只怪兽,这不禁有些打击我的自信心。
由于长时间攀爬,我的双手已磨出了血,但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那颜色有些刺眼,除此之外依旧心中是满满的兴奋。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仰天高喊,声音响彻空谷。
果然坚持就是胜利,胜利是属于意志力坚强的人。因为在我翻过第五个小山头打败第八只怪兽的时候终于在之上一座悬崖峭壁边发现了目标——两株结满黑果子的矮树及一株扭曲奇异的开满五色花的薇树。
目标就是催人奋进的动力,于是我激情地向上爬,磨破衣裳刮花脸全然不顾,就当这身体是组织赞助给的资金,没了还可以申请报销与补助。
我两腿缠住藤蔓吊在峭壁边沿空出两手脱掉衣裳,只着褴褛衣衫来装蒲炎果与五薇树花,完全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也不觉任何危险。所以说少女心爆棚了也不是件好事,做事不顾后果全凭意气,我要真失足掉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重生了也是个全身瘫痪的可怜女娃子。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就脚滑了,一手紧紧护着裹好的蒲炎果与五薇树,一手死死抓住藤蔓,看着左手皮肉翻卷鲜血狂飙禁不住为自己的卤莽懊恼。热血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少女心爆棚更不好。
蓦地,底下大风骤起,须臾我就停止了下落,稳当当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不用想也知道是柴壮士骑着丰斗来英雄救美来了。
抬眼一看,果真如此。
英雄柴壮士乘着丰斗抱着我飞升上空,之后落在峭壁上的平地。
男人拿过我手中的包裹狠狠扔在一边,接着小心翼翼拉起我血肉模糊的手放在手心,眉头紧蹙表情冷冽,眸光狠厉定格在我那难以入眼的右手。他的表情看得我不由有些紧张,想往后缩却被拦腰抱住。
我始终不敢与他直视,低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柴……柴壮士啊,你看我找到……蒲炎果跟……跟五薇树了,用、用、用来给你和丰斗疗伤……再好不过,余下的等等……回去后……还可以给青荧吃,说、说不定能回复她的本来、本来面目……”
“就那么想离开我?”英雄柴壮士冷着脸说出的话,语气简直能把人冻僵。
“我……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神,嘴唇张合了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去是早晚的事,我与他都心知肚明,而文玉想必已在找我们的路上了,呆在苍山的日子可能也没几天。
沉默少许,男人低道:“手伤成这样,疼么?”
见话题转了气氛有所缓和,我赶紧抬头笑着答道:“我没有痛觉所以不疼,伤成怎样都没关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不认为我这话有什么问题,但英雄柴壮士闻言却立时变了脸色,面容紧绷厉声说道:“没有痛觉就可以胡来?你可知我见了有多痛?”
“这……”我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寡言的人一旦开口说话都是重磅炸弹叫人难以招架的么?
男人轻推开我,转身取下丰斗长尾卷着的御风戟复又走回来,当着我面用戟刃狠狠朝左手心划了两记,深可见骨,顿时血流如注。
“你在作甚!”我惊叫着上前捧起他不住流血的左手,转身就要去捡蒲炎果捣碎了给他敷上。
“疼么?”男人扔掉御风戟,右手拦住我沉声说道。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在触及那深邃的眸子后恍然大悟,因男人受伤而觉得无比心痛的情绪一瞬间转变成了愤怒。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既知道痛就该晓得我的心情。”他表情淡漠地说,沾染了鲜血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平添了一份忧戚的同时又让我觉得有些可怖。
这男人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冷情的柴浅之了,他对我用情之深,远超出我的想象,什么自持什么冷静什么沉着统统抛掉,什么地位什么名声什么前途全部不要。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他,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无法预料。
可是我有太多抛不开的事物,还有无以挣脱的桎梏,注定一路磕磕绊绊到头来也不一定就是雨过天晴。
“对不起。”我垂首道歉,掩住落寞的神情,接着便推开英雄柴壮士转身去捡包袱,挥去强烈的失落感告诉自己眼前要紧的是先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可回来时见着的却是他与丰斗远去的背影。
不时回头张望的丰斗,跟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而它的主人却狠心地不肯回头自顾自地沿着小路下山。
我揉揉干涩的眼睛抱着包袱委屈地追上去,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蒲炎果散落一地,我爬起来一一捡起,流不出眼泪的面上表情平静实则心里已经哭翻了天。
心里有个小人哭得毫无形象,翻滚在地,滚来滚去,在一个狭窄的壳里四处碰壁,终是挣脱不出,因为我没有眼泪。一边表演喜剧的同时一边上演悲剧。
我抱头蹲在地上,看着满地黑果子只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能再委屈了,想大哭一场却哭不出来,郁积在心几乎要把我逼疯。
如此沉默了小半晌后耳边忽地传来脚步声,抬头看见返回的男人一脸不忍,俯身帮我将余下的果子悉数捡起,然后牵着我完好的左手坐上丰斗身背,乘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