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花》苏槿

1、所谓凤求凰

　　冬，冷，花苑。
　　黑子，白子，棋盘。
　　进，退，交锋，角逐。
　　两只手交错着，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黑子逐渐增多，白子渐渐稀落。
　　半晌，执黑子的男子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用懒散却又儒雅的声音说道：“十六公主，果然又进益了。”
　　坐在另一边上的少女一袭皇室华衣，年纪约摸便只有十四五岁，大眼薄唇，眉线清晰，生的很是俏丽。她一边拨弄着手中暖炉里的灰，一边嘟哝着说道：“紫朔师傅，和你一共下了几百盘棋了吧……怎么我一次都没有赢？”
　　被称为“紫朔”的男子没有答话，他理了理紫色长袍，将戴着的银色面具动了动——其实，在南诏之地，没有一个男子会有他长得那么俊极无俦，然而却丝毫没有人知道，那张脸没有人见过。
　　十六公主，就连十六公主都没有看见过紫朔的脸。
　　紫朔是她的授艺老师，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每一样都需要教授，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这一类的天赋，学了好几年，也比不上紫朔的一零星儿，甚至连写字都写得不好看。而她最擅长做的事情……也许便是对着亲人撒娇玩闹嬉笑吧。也许……她实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遑论是当公主了。
　　十六公主神游天外，而紫朔也兀自沉思。
　　不一会儿，小婢孟楚将一封信递了过来：“公主，这封信是皇上吩咐送来的。”孟楚说完，又俯身在紫朔的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另一边，十六公主轻轻将信打开，朗声念起来，她的声音朗润甜美，很是好听。轻轻的，好像是歌的声音……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地念下去，十六公主的声音便越小，白嫩嫩的脸上便越是泛起了红晕，这一首汉朝著名的情歌《凤求凰》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心扉。
　　十六公主，不过是韶龄女孩儿，想必也不例外吧……
　　十六公主双手将那上等的信纸往前一摔，支支吾吾、羞涩地小声骂道：“哼……这是谁写给我的啊……连这个……这个都不曾自己写……还要抄袭司马长卿的……而且……”继续想要说下去，然而却又停顿下来。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紫朔将那封拆开的信慢慢拿起来，用若即若离的指尖。
　　银色的面具遮去了他的脸，也遮去了他的表情，只是微微的，十六公主看见他的眉峰微微一挑。紫朔静静地看着那些字……他注重的不是内容，而是字迹。
　　华丽的信纸上，是很大气的字迹，柔和洒脱有些女子风范，然而却端的是傲骨嶙峋，最后的署名令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完颜弋……是么……？
　　金国的……女真人，完颜部落，女真贵族。

　　紫袍男子在心底不屑地笑出声来。
　　你们女真人果然是蛮夷呵，连写这么一封情书，都要借鉴这么多前人的、这么多中原人的东西……哈哈！哈哈哈！！
　　这么一封信的字迹……竟然……
　　大理王叫孟楚带来的口讯，未免太过抬举你们了吧！

　　想到深处，紫朔不禁将露在外的眼睛微眯起来，然而精光却没有流泻而出，十六公主依旧呆呆地，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紫朔师傅？紫朔师傅？”十六公主用右手轻轻的摇了摇。
　　紫朔以温和的笑容向十六公主微笑，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尽数收去，道：“十六公主，王带来消息，南诏与金国和亲……您将作为和亲公主，与金国女真贵族完颜弋成婚。即日便要动身，我也将护送十六公主到达燕京。恭喜十六公主。”
　　十六公主摆弄着暖炉的手蓦地停顿了一下，完颜弋么？就是刚刚那封信上的署名啊？难不成……就是这个人吗？
　　去燕京……在哪里？好像很远的样子……？
　　自己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南诏，终于，要离开了么？哎……原来这么不知不觉的，父王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十六公主继续晃神，她今年不过十五岁年纪，依旧是一派的小孩儿心性，倒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相离蓬山一万重，到先是思虑着这一路上的游历玩耍了。就是素未谋面便要盲婚哑嫁的完颜弋，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孟楚端上茶来，她是个不多话的人，她心知此次十六公主到燕京，大理王必定将她遣去陪伴十六公主，大理这样温润润的冬天也许要好久才能够再享受得到。

　　大理地处南方，冬季一味的只是微冷，而今年却鬼使神差的下了一场朔方的大雪，虽说并不寒冷，却也极为难得。
　　落雪纷纷而下，紫袍男子将雪帽戴在了头顶，银色面具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直指乾坤的气势，然而这睥睨天下的风致，此时只不过掩埋在这一场大理的白雪之中。
　　那高贵的信纸，被孟楚小心收好，所谓“凤求凰”的情歌，还没有真正的绽放，便被悄悄收进了这一场冬雪之中，埋得很深。
　　雪，寒了。
　　无人再踏大理花苑的青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