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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零零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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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破脸色微变,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便罢,何必拿这样的话来搪塞。
难过之余,又不愿就此放过这个机会。他怕,以后自己再没勇气问她。
沈破决定,要在这个本身就不对等的交换上面,再加一枚筹码。
他认真地说,“如果,我再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名字说与我听?”
叶恭挑了挑眉,“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这个价钱。”
沈破踌躇片刻,娓娓道来。
“我自小到大,都在做同一个梦。这个梦,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苏横也不知道。”
“我每次一睡着,就会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深水之中。四周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包括自己。我感觉到好痛,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痛。这种感受如此真实,以至于,我常常以为,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而现在的我所生活的世界,才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这场梦因何开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困死在梦里,再也无法逃脱。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时常因此陷入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
说到这里,沈破绷紧了身体,手攥得紧紧的,好像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叶恭突然想起那日,沈破手中的书卷《灵枢》中的一句话: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
果然,他反复看那一页,不是没有原因的。
叶恭屏住气,继续听他说下去。
沈破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好像在描述一幅美好的画面。
“后来,我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十分模糊。哪怕我用力看,也看不清楚。每入梦一次,我便向她走近一步,她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就站在她的身后,再往前迈一步,就能看清楚她的模样。”
叶恭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你看清了没?”
“看清了。她就是……”沈破脸颊微微一红,改口道,“不,我没有看清。”
到底看清了没啊,叶恭听着都替他着急。
讲得好好的,突然卡在这里,是准备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吗?这么会卡关键点,怎么不去茶楼说书啊。
叶恭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就是一个不知所云的梦,不,连一个都算不上,顶多算半个。
他拿着半个梦,就想用来换她的名字,未免自信得有些过头吧。
叶恭噗嗤一声笑,拍拍沈破的手臂,“你的秘密,换不了我的名字,但可以换我一个秘密。”
沈破有须臾的失落,但很快亮起眼睛,洗耳恭听。
叶恭也不故弄玄虚,坦然讲道,“我已经有几万年没有睡过觉了。不是不困,而是,我每次刚刚要睡着,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色。我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咸腥味。然后,我就会惊醒,再也无法入眠。”
沈破闻言,长叹了口气,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叶恭讲完那些话之后,就仔细盯着沈破的表情,想从他眼角的余光、眉梢的微动,看出些什么。
可惜一切如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看样子,沈破确实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叶恭心中暗笑自己,明知道沈破不是那人,为何还要再次试探。更何况,沈破一个凡人,在投胎之前,早就在银河水中涤净了记忆。就算沈破和那人有关,现在这一世里,也是记不得的。
等一下,叶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试探。她刚刚是在试探沈破,会不会,沈破先前说的那个奇怪的梦,也是在试探她?
如果不是试探,为何欲言又止,遮遮掩掩。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那么,问题又来了,沈破有什么好试探她的呢。
虽然这件事,叶恭暂时想不通,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既然一开始,沈破同意用她的名字做交换,就证明,他出生时的异象确有其事。
只要确定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叶恭一个神仙,有的是办法,还怕搞不清楚真相吗。
启程回齐国的路上,叶恭一直在想办法私下接触沈破,可惜,纤云一直缠着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要不,直接一掌把纤云拍回天界算了,反正这臭丫头也是私自逃到凡间的。
手掌都举起来,叶恭又放弃了打算。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干,太惊世骇俗,还是不要了。
叶恭就这么盯着俩人一路。
快到建安城时,杜平的人守在城外,将纤云先行接走了。
难得清净片刻,沈破以手撑额,在马车里阖目小睡一会儿。
叶恭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施个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沈破所在的马车里。
那么重要的东西,想来,不可能在行李中,唯一的可能,就是沈破一直随身携带。
叶恭靠近沈破,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睡得正好,没有发现她。她施了个昏睡咒,让沈破睡得更沉一些。
她在沈破好看的侧脸上轻轻戳了一下,他一动未动,依旧睡得香甜。
很好,现在可以找了。
先找袖子,一般人都喜欢将东西放进袖中,希望沈破不是例外。
叶恭从袖口伸进手臂,沿着袖筒一路摸上去,宽阔的袖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会在哪里呢?叶恭坐在沈破对面,盯着他琢磨。
莫非是放在怀中。相当有必要找一找。
不过,作为一个活了千万年的老神仙,清心寡欲了一辈子,突然有一天跑到人间,趁一个凡人睡着,去摸人家怀里……
这个画面,叶恭想想都觉得尴尬。
万一传扬出去,叶恭晚节不保,以后要如何面对那些见面便敬称她一声尊上的小辈们。
人可以死,老脸不能不要啊。
可是,除了沈破怀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东西。
——他总不会放鞋里,天天踩着吧。
就算他想藏在鞋子里,也得不怕硌脚才行。
东西是要找的,事情也不能让人知道,动作必须要快。
下定决心后,叶恭飞一般起身,上前捏住了沈破衣服的前襟。
心中默念,对不住了,不是我要非礼你,是你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念完,又觉得话里有歧义。
算了,事到如今,还纠结什么细节。
叶恭刚要在他怀里翻找一番,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了苏横的声音。
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叶恭停住动作,想了想之后,收回手,解开施在沈破身上的咒。随后念了个隐身诀,从马车中凭空消失了。
苏横喊了一声,没听到沈破回应,心下疑虑,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声。
沈破的手滑了一下,头悬空,瞬间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额,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问道,“何事?”
苏横在外面禀道,“殿下,二公子刚刚派人过来传话,想邀请殿下过府一叙。”
沈破应声,“好,到了临安,我便过去一趟。”
苏横得了回答,却没有离开,依然守在外面,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沈破又问,“你还有其他事?”
苏横支支吾吾,不甚情愿地说,“相国大人派人送来请柬,他在相国府设了晚宴,请殿下务必赏光。”
在准备回齐国的时候,沈破就料到会有这一劫,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脚还未踏上建安城的土地,就收到了两位的邀约。
一个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一个是撼动朝野的权臣,哪个都不能小觑。
接下来,是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
他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
沈破轻轻点了下头,神色沉稳,“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就在这时,沈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在他入睡前,平平整整的衣襟,为什么在一觉之后,变得皱巴巴的。即便是他睡姿不良,也不至于,只让衣襟一处地方变皱。
看来,是有人来过。
沈破喊住正要告退的苏横,用随口一问的语气说,“刚刚,可曾有人进过我的马车?”
苏横回忆了一下,回道,“回殿下,没有。”
沈破了然,“没事了。”
他放下帘子,抚平衣襟,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一句几不可闻的话,从唇齿间逸了出来,带着掩不住的宠溺,“胡闹。”
一直藏身在马车,遁了身形的叶恭,突然间脑子卡了壳。
消失之前,为什么不把他的衣襟整平,非要留下痕迹,让他察觉。
这世上,能从人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悄悄溜进马车里的,除了她这个神仙,还能有谁?
已经摆明了是她干的,连解释都是徒劳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沈破此刻心里想象出来的是什么画面。
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什么叫做心如死灰,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叶恭仿佛能够看到满天的六月飞雪,飘飘洒洒落下,盖住了她的全身,将她冻成一座雕塑,底座上刻着两个偌大的字:傻子。
可能没有人比她更傻了。
不信去看沈破,那表情、那眼神、那笑。
咦,不对,那笑好像不是嘲笑,而是……
叶恭望着沈破,忽然咯噔一下。
糟糕,心跳得有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