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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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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云阙宫外,银河岸边,星光璀璨。
迎着烈烈朔风,一团黑雾渐渐散开,外形化作女子的模样。
南辰在沙地上信步走着,转身向叶恭道,“你可以不回答。”
倒不是多在意答案,随口一问罢了。
问话,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叶恭要答便答,不答也无所谓。南辰和叶恭本就没什么交集,以后更没多少机会相逢,即便知道了答案,也不会改变什么。
叶恭看着南辰的背影,兀自笑了笑,“我没法准确回答你,因为,我的记忆不是在某个时间里一起恢复的,它是一点一点慢慢记起的。哪怕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全部恢复了。”
南辰歪头蹙了蹙眉,翘唇笑道,“没有记起全部的事,你就敢将肉身允给我,够大胆的。”
就不怕南辰诓骗她,或者,趁她记忆不完整,故意设计伤害她吗。
叶恭自然是不怕。
活到她这把年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南辰这样的灵物,叶恭一生中遇到过无数。人与人之间的谋略计策,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再譬如修为,依照叶恭如今的程度,肉身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即便是仅有元神,亦足以应对世间的纷争。
叶恭施法,在岸边变出一张软榻,斜卧在上面,一手撑着额头,淡淡道,“只要能消除你的怨气,你之所求,我会尽可能帮你达成。”
南辰踏水的脚步,忽然停了,怔了许久后,平静地问了一句,“什么要求都可以?”
自然不是。有一样,是叶恭的底线,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和绝境,无论是谁索要,叶恭都绝不会给。
一字一字,叶恭说得清晰坚定,“除了,沈破。”
纵使她与沈破关系匪浅,但沈破是独立的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人支配,更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安排。
南辰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扬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水面,溅起一串水花。
她不悦道,“毫无诚意。凭我南辰圣君的威名,三界之中,除了他,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
“你身为一族圣君,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小情小爱。”叶恭拨弄着鬓边的青丝,若有似无地瞥了南辰一眼,“格局,未免小了些。”
南辰闻言,不怒反笑,“你说我只看到小情小爱,难道你不是吗?如果你不是,为何到了现在这般地步?如果你不是,又为何身陷轮回,在生死中循环数世?你我本是一类人,你笑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们当然不是一类人。至少,我不会强迫一个男人爱我,更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置众生的生死于不顾。”
“别说了!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逮到机会,就像个私塾先生似的,唠唠叨叨没完。”南辰烦躁不已,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你以为你是在引我回到正途?那你未免太可笑了。这世上,就是自以为走正途的人太多,才会有那么多人饮恨而终,才会有我。普天之下,能够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地为他们报仇雪恨的人,只有我一个。如果我也按照你们的规矩行事,那些亡故的人,他们心中的怨气,何时能消?”
“依你所为,以怨报怨,以杀止杀,怨气只会越来越重,更不知何时能消。”
“你杀的人不比我少,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我只杀该死之人。”叶恭站起身,向着南辰的方向走来,“我以鞭为兵器,而非利刃,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一线生机。如果我当真如你所说,你现在早已经灰飞烟灭,而不是站在这里,与我论是非长短。”
叶恭越走越近,与南辰相距不过咫尺,仿佛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对方的鼻尖。
南辰昂头望着叶恭,眼睛中有一晃而过的惊慌,但是,那种慌乱只是经过蜻蜓点水般的一瞬,就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放肆与狂妄,“叶恭,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表面上仁义道德,装得好像一个正人君子,但你心里,是羡慕我的,对不对?”
叶恭脸色微变,显出几分不快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的表情后,微微翘起唇角,“你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
察觉到叶恭细微的表情变化,南辰心中得意,越发放肆起来,“我不在意声名,可以率性而为,快意恩仇,而你,虽然身为战尊,受万神敬仰,为人处事时,却要受天规、道德、舆论约束,为了不负人心,就只能委屈自己,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你不是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做的事,都是我不愿意的?”
“那你敢当着沈破的面,对他说一句,你爱他吗?”
叶恭倒吸一口气,怔怔地盯着南辰许久,忽然别开头,后退两步,冷漠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容不得你多言。”
南辰迈步上前,步步紧逼,“你不敢!你羡慕我敢爱敢恨,你嫉妒我爱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你畏首畏尾,你连自己最怕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叶恭的神情越发难看了,泛青的脸色,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对手。
叶恭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南辰,却忘记了,南辰一样足够了解她。
她的弱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而南辰可以一击而中。
没错,她是爱沈破的,不然,为何为了沈破,一再改变自己的计划,甚至为了给他治伤,不惜撕去半个元神。最后,就连半生的修为,也一并给了他。
她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又是为何。
可以为他做到极致,偏偏不可以承认。
这样的矛盾,始终在纠缠着她,折磨着她,使她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无比难捱。
叶恭的呼吸声重了,望向南辰的眼神渐渐复杂。
她挺直了身子,从不服输的性子,和曾经许下的承诺,使她再次拒绝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以至于说出了违心的话,“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纵使,在她的真心之下,任何否认的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
这样的回答,让南辰颇为意外。她在呆愣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叶恭,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这样的话,要是被他听见了,可是会伤心的。”
叶恭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管不住自己的心,已经是犯了大错,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言语,何时才能摆脱这循环往复。
没有人经历过,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人能够理解,叶恭有多想摆脱这个该死的循环。
叶恭狠心道,“即便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不爱他。”
她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一件事,就是,让她和沈破,都可以好好活着。
只可惜,她的心事,早就被旁观的南辰看个通透。
“你不爱他,你和他朝夕相对?你不爱他,你跟他同床共枕?你不爱他,与他纠缠几个轮回?”南辰语气不善,咄咄逼人,“为了什么?为了利用他?你想让他继任天帝之位,好把三界的重任丢给他,以便于,让你这个战尊,可以脱身?”
南辰为什么要说这些?是在用激将法吗。
可是,她这么做,激怒叶恭,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她就不怕,叶恭一怒之下,将先前的允诺全部反悔了吗。
叶恭着实不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遂道,“如果这样想,可以平复一些你的怨气,我不介意。”
南辰注视着叶恭,片刻后,目光移到她的身后某个位置,似笑非笑,“那你介不介意他这样想?”
叶恭从南辰双瞳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立着的人影。
朝暮相处,生死相知,叶恭对那个身影记得清楚,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她最熟悉的人,也是她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她在离开天霓斋之前,再三叮嘱,让他天亮之前不要回来,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叶恭缓缓转身,视线里,沈破的身影看上去更加单薄,面色惨白,唇边挂着一抹暗红的血痕。
在沈破的身后还有一个脚步匆忙的少年,几乎是飞奔着跟上来,手里攥着七情剑,停在沈破身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跟我走。”萧破抓住沈破的手腕,想要强行带他离开。
怎奈何,沈破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半寸移动不得。
他的眼睛径直盯着叶恭,对其他事毫不在意。
事情有了出乎意料的变化,叶恭心里有一点点的慌乱。这是自立世以来,她很少有过的感觉。
纵使她想要再自欺欺人,也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她在乎沈破的感受,对方眉间的每一丝蹙动,都牵动着她的心。
叶恭感觉到嗓子有些干,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费力,“沈破,我刚刚和南辰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萧破用力扯了一下沈破,“我来时,战尊曾经叮嘱我,尊上在与南辰谈话的时候,我们两个都不可以在场。”
“我不走。”沈破拂掉萧破的手,语气坚定道,“我在这世上活一刻,便一刻不能对阿恭弃之不顾。”
满眼满心都要护着叶恭,这一幕,看在萧破的眼里,心里十分震撼。
原来,自己长大后,会是这般模样。
有担当固然是好,可是他们留在这里,未必能够帮得上叶恭,反而有可能会妨碍她行事。
萧破权衡左右,仔细思量后,苦口婆心地劝沈破,“我的话,你不听便罢,但是,你连尊上的话也不听了吗。”
沈破的目光落在萧破脸上,随后,移向叶恭,面色平静,宛如暴风骤雨前的沉寂。
他声音如常,寥寥数字,“她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
那他会怎么做。
叶恭、南辰和萧破,同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下里,瞬间沉寂下来,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星辰在银河中沉浮的声音。
数万年来,叶恭和沈破的感情,风浪经历过了,生死跨过去了,原以为,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们。
想不到,居然还有一关,爱与不爱。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如今亲耳听到,不过是一厢情愿。
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这件事,更伤人了。
沈破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忽然,他猛地睁大眼睛,一道蓝光在手中闪过,掌心里现出一柄燃着蓝色火焰的冰剑。
他道,“既然我已知道真相,就不会像以前一样,让自己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这一次,他定要一个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