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衣》M*欢

1、明月夜

　　扬州三月，莺歌燕舞。
　　月上中天时候，长春河畔莲花坊里，灯红酒绿几如不夜之天。
　　富丽堂皇的大厅上端坐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周围站满了殷勤服侍的下人：或持茶盘，或把酒盏，个个满脸堆笑，态度恭谨。下首十数个艳装女子正扭捏作舞，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博君一笑。只可惜那男子单臂支颐，懒懒靠在几案上，神情中不时透露出几分厌烦。
　　陪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紧张的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凑近去道，“罗大人——？”
　　男子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半晌缓缓抬眸道，“世人皆言扬州青楼多是才艺双绝之女，可依本府看来，也不过尔尔啊。”
　　身边的男子急忙赔笑，道，“那自是比不上大人的江宁府繁华了。”
　　“嗯——”男子似有愠色，一挑眉毛锐利目光已投向身边的人，“恕本府愚钝，不知马大人此话怎解？”
　　立在下首侍候的鸨母一看这气氛不对，急忙迎上来道，“啊哟，两位大人到莲花坊是来寻乐子的，可别伤了和气！”
　　陪坐的男子找到台阶，急忙把脸一板，道，“就是，罗大人到扬州来一趟不容易，妈妈你正该让姑娘们争点气才对，怎么尽拿些个庸脂俗粉来糊弄我们？”
　　鸨母不慌不忙的笑道，“马大人，别急、别急！”
　　言罢转过身去。高抬手臂一击手掌。
　　丝竹顿歇，十数个艳装女子悄然退入幕后。
　　二次击掌。
　　大厅的门被打开，四个红衣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分别放下了四个方向的粉色纱帐。已有小厮们悄然撤去了纸灯，整个大厅只剩下几案前两支红烛伴着倾泻进来的月光静静燃烧着。前一刻的喧闹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秘安谧的气氛。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素白骨感的足跨过了大厅的门槛，转过半掩的门扉，露出风情万种的一个侧影。男子已不自觉坐起来，素色的侧影缓缓进入他的视线，终于在大厅正中站定。男子的目光扫下去，却只见那女子怀抱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半低着羞怯的脸庞，一把乌黑长发凉凉地搭在胸前，除了鬓间斜插的一朵红药，通身上下再无半点首饰。
　　看到那朵娇艳的红药花，男子的唇边就牵起了一个微笑；他知道这立在眼前的佳人，就是三月来名遍江南的名妓秦红药了。坊间遍传秦红药一笑倾国，色艺双绝。今日看来，男子拈须又是一笑，——名不虚传。
　　见到男子这样的表情，陪坐在他身侧的那个男子也顿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含羞而立的秦红药缓缓抬起了头，羞怯的目光游弋着落定在男子身上。男子怔了一怔，抽了口气，感到一股空山新雨般的气质扑面而来，于是展开一个微笑，“你叫红药？”
　　秦红药又低下眼去，微微颔首，“奴家秦红药，特为知府大人而来。”
　　字字如同玉珠落盘，圆润而铿锵。未等男子点头，她已展开油伞，款款起舞；原来这伞，竟是她舞蹈的道具。
　　男子含笑注视着她轻盈的腰肢，白皙的肌肤和飘动的长发，目光渐渐迷蒙起来；这佳人惊鸿般的舞姿已叫他沉醉其中。秦红药似乎也就沉迷在自己曼妙的舞姿里，渐渐的越舞越快，越舞越急——浓浓月色下，素色的衣袂翩飞，纸伞时开时合，仿佛盛开在那美妙身体上的花朵，叫人忍不住去触摸，去采摘！
　　男子已站起来，缓缓走向秦红药。
　　秦红药舞姿未歇，好似除了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外界的事物。
　　男子伸手，一步，两步，三步，——她的发丝顽皮地滑过他的指缝，令他欲罢不能。
　　再一步，男子就可以将秦红药搂进怀里。
　　秦红药像是要躲，腰肢一拧向后倒去，纸伞前递，刹那间嫣红唇边掠过一个浅笑，明澈眼中，竟是锋芒毕露的杀气！
　　如果男子看到秦红药那一瞬间的眼神，这一步他一定不会再向前走，可惜他没有来得及看到。
　　所以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
　　一步之内，秦红药手中柔情万种的纸伞忽的化作了一柄夺命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男子的胸膛。
　　男子本能似的向后缩去，他躲得很快，几乎可以说是快过了秦红药的剑；但这一剑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男子再快，也依然无全身而退，只是在他厚实手掌的一挡之下，剑身入体并不太深。秦红药一击不成，拧身再起时，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纷纷拔刀向里冲，而里屋的妓女丫环们则拼了命似的向外跑。尖叫声、喝问声夹杂着秦红药咬牙切齿的一句话一起响起来，“罗志高，你可还记得秦如海么？”
　　这被唤作罗志高的男子脸色顿时变了，甚至插进他身体的短剑都没有能够令他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他像是见了鬼似的盯住秦红药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秦红药一声冷笑，她当然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她此生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动手，欺身近前就待拔剑再刺，同时从喉咙里狠狠地挤出两个字，——“女儿！”
　　她是秦如海的女儿，曾经声名赫赫的扬州府捕头秦如海唯一的女儿！
　　自从秦如海被这罗志高陷害，以奸杀良家少女之罪当众斩首之后，她的母亲自觉无颜见人，遂于当夜投缳自尽。然后，她以双十芳华绝代姿容不惜自卖为娼，为的就是等这样的一个机会能够手刃仇人。而今罗志高近在咫尺，她又怎能不红了双眼？
　　可惜为时已晚，罗志高毕竟是江宁知府，侍卫首领已经带着弓箭队将大厅团团围住，罗志高向后退去，一把将陪座男子扯过来挡在身前，怒喝道，“放箭！快放箭！”
　　陪座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乱箭射成了一个刺猬。
　　箭雨过去，地上除了一朵残破的红药花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秦红药凭借出色的轻功跳出窗台，跑了。但是地下的血迹证明她也受了伤，罗志高将死不瞑目的陪座男子一脚踹开，捂着并不太深的伤口怒喝道，“给我追！”
　　一屋子侍卫跳窗的跳窗，踹门的踹门，登时走了一半。侍卫首领看着地上的残迹皱了皱眉，走近罗志高轻声询问道，“大人，这马大人的尸体？”
　　罗志高厌恶的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秦红药当众刺杀扬州知县马承民，罪该万死，理应通缉，切不可放过了。马承民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择日下葬，入土为安。”
　　言罢正待拂袖而去，侍卫首领由不得小声提醒道，“大人，新上任的开封府尹包拯包大人返乡祭祖，不日将路过扬州。”
　　罗志高怔了怔，用更不耐烦的口气说道，“连夜把马承民给我埋了。”
　　“是。”
　　“还有，——莲花坊的人，一个都不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