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脱贫》宋栖之

7、第七章

　　段泽拿着钱出来找他的时候，正好看见邢汐低着头在看书。
　　他像是被人窥见了心思般，快步走过去，心虚地把书合上了。

　　邢汐抬头，问：“你看外国诗选？”
　　“随便翻翻。”段泽把钱递给他，“给。”
　　邢汐接过钱，没有多说，背上包出门。

　　段泽看着他都已经走到了门口，要给他带上门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
　　段泽都已经预想到他会说什么了。

　　“我问你个事。”邢汐这么说。
　　“啊？”段泽没懂。
　　邢汐停顿了一秒，问：“你晚上会不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

　　段泽想起隔壁老王那不可说的职业，顿了顿，回答：“没有。”
　　说完，又问他：“你听到了？”
　　“嗯。”

　　邢汐靠在门框上，做思考状：“半夜一两点的时候，听到有女人在唱歌。”
　　段泽明了。

　　“声音…还挺凄惨的。”邢汐凭着印象回忆，“唱的词儿我还记得呢。

　　“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门前呐，约下了今晚这三更来相会。”

　　段泽看着这人面无表情地把这段词念出来，居然有点想笑。

　　“挺恐怖的。”邢汐说。

　　“这样。”段泽忍住笑，问他，“你听相声吗？”
　　“听啊。”邢汐没懂，“怎么？”
　　“探清水河听过么。”段泽又问。
　　邢汐：“……”

　　“里边的词呢。”段泽死死忍住笑，“你听到的那个女声是小乔，住你楼下，大学刚毕业，打好几份工，晚上回来得晚，喜欢唱歌。”

　　简单的几句话，听得邢汐一脸欲言又止。
　　“没闹鬼？”
　　“没闹鬼。”段泽肯定地说。

　　“行，那我走了。”
　　邢汐转身要帮他带上门。

　　就在段泽以为就这么翻篇了的时候，这人隔着一条门缝，轻飘飘地说了两句话：

　　“你的诗很有国外的风格。”
　　“随性。”

　　段泽盯着已经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一时竟然分不清邢汐到底是不是在讽刺他。

　　-

　　送报员的工作在八点前必须要结束。
　　邢汐把幸福小区的报纸送完，在地沟油一条街吃了个简单的早点。

　　八点刚过，他要去一家甜点店面试。
　　他一个从小生活优渥的大少爷，其实会做的事情就那么几样，但在国外生活的那几年，生活硬逼着他学会了一些额外的技能。
　　比如做西点。

　　店里两个女服务员，老板娘亲自收银。
　　面试几乎就是走过场，老板娘直言不讳：“主要我们店是真的缺人，你再不来就得倒闭。”

　　邢汐正式上岗后，听见两个服务员站在一块儿聊天。

　　“其实我觉得他虽然穷点吧，但是人是真的不错。”
　　“人长得帅，脾气又好，除了作的诗实在不敢恭维外，挺好的。”
　　“那你干嘛不去追人家？”
　　“我年纪跟他相差太大啦！他才十九岁诶，我都快二十九了……”

　　邢汐听了一会儿，才听懂她们在说段泽。

　　十九岁。
　　这个年纪，难道不应该正在读大学吗？

　　他十九岁的时候，他爸对他第一次实施了全方位的逼迫政策。
　　停掉所有信-用-卡，切断所有跟他的联系，只为了让他好好学习，不要再搞一些他认为的乱七八糟的校园活动。

　　远在国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的他，第一次知道了赚钱的难处。
　　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让他不堪重负，一天好几份兼职才能勉强维持他的一日三餐。
　　尽管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想过放弃。

　　他从段泽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曾经一身干劲想要证明自己，不服任何人、撞烂南墙也不回头的少年。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

　　经过统计，昨晚在小区群里搞得轰轰烈烈的预售，最后总共卖出去三百盒。
　　段泽在去医院的路上，下单了三百盒减肥茶。

　　他算了算，按市面上价格卖，纯利润就有三千。
　　这是他两个月来，赚的最大的一笔钱。

　　来这之后，段泽就已经想过，等他有了钱，他要买什么。
　　心里列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对于一个一份工作干不了一周的他来说，确实是有些勉强了。
　　但是这回有钱了。

　　段泽想都没想，趁着桃宝这会儿还没退出去，直接下单了台电脑。
　　总价六千多，段泽非常自信，看都没看那免息的分期付款一眼，直接走了花呗。

　　下完单，段泽深深地吸了口气。
　　“果然，生活还是要用钱来享受的。”

　　中午十二点，段泽去旁边的小店里吃面。
　　吃到一半，手机屏幕响了一下。

　　[李大爷]：@全体成员 开始收这个月房租了，请各位在后天中午十二点前把租金全部转给我，谢谢配合。

　　段泽看着这条消息，吃面的动作一顿。
　　忘了这茬。

　　[阿泽]：大爷，大爷
　　[李大爷]：孙贼，孙贼
　　[阿泽]：能通融几天么大爷[爱心][玫瑰]
　　[李大爷]：想都别想哈孙贼[吻][拥抱]

　　段泽看微信里没办法求情，只能希望今天下午回去的时候能够碰上李大爷。
　　他这想法还没实施，手机又响了一声。

　　[李大爷]：别想来找我，我这几天不出门！

　　段泽：“……”

　　底下，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为他打抱不平了。

　　[王美芬]：大爷，我给现金，怎么给您呀？
　　[李大爷]：你大后天给我，我给你特权
　　[阿泽]：？
　　[画家阿南]：大爷我这几天出差！没在家！
　　[sidfh]：昨晚你家的床自己响了两个小时是么？
　　[李大爷]：？
　　[王美芬]：？
　　[阿泽]：？
　　[画家阿南]：……告辞

　　下午，段泽准时下班。
　　他先回了一趟上海镇，发现李大爷果然没在打太极拳。

　　门口的保安看到他来，开门探出个头，喊：“阿泽！李大爷说让我捎句话给你！”
　　“您说！”
　　“大爷说他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房租和医药费你选一个付吧！”
　　段泽：“……”

　　壮志未酬的十九岁少年算了算自己的余额，忽然感觉到了前路的迷茫。
　　在前往体育馆的路上，段泽还是试图想要挽回一下。
　　他发了一条史无前例的长动态。

　　@阿泽：大爷，我早上刚下单买了台电脑，这会儿钱包比您的头顶还要干净了，真的一毛都没了，我浑身上下就剩下我这满腔的才华，不信我给您作首诗：

　　世上最英俊的李大爷
　　太极拳超棒的李大爷
　　收房租勤奋的李大爷
　　心地很善良的李大爷
　　我最喜欢就是李大爷
　　你大爷还是你李大爷
　　我就想问问我李大爷
　　房租能否推到下个月

　　刚发出去，段泽就收到了来自各位诗友的热情回复。
　　在一众附和声中，段泽找到了来自本尊的回应：

　　否

　　非常冷漠无情。

　　段泽挣扎了一下。

　　@阿泽：大爷，我还会跳舞，您想看吗？
　　@阿泽：不看跳舞的话我也会唱歌啊，什么歌都会！我还跟着保安大叔学了二胡呢！我给您拉段梁祝吧！

　　大爷回了两个不。

　　段泽叹了口气。
　　他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早上订的那份报纸了。

　　六点，段泽准时到达了烧烤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限流的原因，今天的客流量冷到惊人。
　　连带着隔壁二十几个摊位老板都开始抱怨他怎么就把整条街的生意全都搞死了。

　　段泽很委屈，他在路边站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不得以放弃了这份工作。
　　他段泽一向以进一行搞垮一行出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窝囊。
　　头个晚上能小赚一笔他已经很开心了。

　　收拾东西回家，段泽在北京镇的路口遇见了刚下班回来的邢汐。
　　他换了一身绿色的卫衣，嘴边依旧叼着一根草，慵懒随意地朝他走过来。
　　段泽看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不烤串了？”邢汐问他。
　　“没生意。”段泽叹了口气。
　　“吃了晚饭么。”
　　“没呢。房租都付不起了，没钱吃晚饭。”
　　“吃蛋糕吗？”

　　段泽本来就打算去老王家蹭碗泡面来着。
　　听到邢汐这么一问，他眼睛亮了：“什么蛋糕？”
　　“果干蛋糕。”

　　邢汐把他手上的袋子往他面前一打开，段泽就闻到了烘焙面包的香味。
　　“员工福利。”邢汐说，“你要吃的话，给你。”
　　“哇！那怎么好意思啊！”段泽边不好意思边接过了。

　　“小哥，你真是个好人啊！”
　　段泽一边把小蛋糕塞进嘴里，一边感动得无以复加，“还是蔓越莓的，啊好好吃！”

　　邢汐看他进食速度略快，提醒他：“别急，都给你吃。”
　　“你不吃吗？”段泽问。
　　“我吃过了。”

　　邢汐没有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第一回做没做成功的失败品。
　　但看他吃得这么开心，说明是真的饿了。

　　两人一块儿沿着路走。
　　吃到一半，邢汐问他：“你真交不起房租了？”
　　“啊。”段泽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真的，身上就剩一百块现金了。”

　　烧烤摊赚的钱打在卡里，他没敢用。
　　桃宝的那批货还没发货，寄到这边来都要三四天。

　　“那这样。”邢汐说，“我去帮你求情，看看大爷会不会通融一下。”
　　段泽当即否定了他：“你还是别去了，大爷脾气可倔了，我那么拍他马屁都没同意。”

　　邢汐没接话，低着头开始弄手机。

　　段泽塞下最后一个小蛋糕，邢汐忽然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来。
　　是他跟李大爷的私聊框，上边只有两条消息。

　　[邢汐]：大爷，我刚来那天实在交不起房租，是阿泽帮我交的，您能不能帮帮忙，晚几天收他的？
　　[李大爷]：跟大爷我客气啥，你一句话的事，大爷准答应你！

　　段泽看着这截然不同的待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