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叁·壹 雨霖铃 ...
-
易兆二十三年，兴昭帝薨，同年太子重光即位，改年号熹嘉，即宣琅王朝第七位皇帝庆武帝。
连着几日来阴雨连绵，京城中人人或哀悼或自危，总是连一句大声的喧哗也听不到。城郊一家小酒肆内，白衣的客人形容凌乱，却已在此喝了整天，店里的伙计和往来客人无不多注视他两眼。
雷声阵阵，窗外的雨势已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搅得人好不心烦。这几日原本无甚生意，这时候离收摊也好有些时候，那老板却想着家里热腾腾的饭菜和等候他的妻女，便也不耐烦起来，轻声招呼伙计，指点一下那角落里烂醉的客人。
伙计会意，便自走上前去，眼见那人腰间悬挂的利器，心下便不由先窃上三分，天底下的醉鬼都一个样，谁知他被人打扰了会做出些什么事？但总也还是饭碗重要，伙计壮胆儿叫道：“壮士，这位壮士。”
半晌那人抬起头来。小伙计但觉眼前一亮，好一个俊俏明朗的少年郎！这可惜那满脸参差不齐的胡茬……摇一摇头，小伙计哈腰道：“这位壮士，咱们也该打烊了，您看是不是明天再请早？”
白衣人呆得片刻，这才恍然这是在赶他走，倒也不做计较，随手抛下一锭银子，便出门去。那锭银直是他今日酒钱的四五倍，老板和伙计二人都看得笑眯了眼，又见他也不打伞，踉踉跄跄便闯入雨中，互望之下，俱都有些奇怪。
漫无目的在雨中行得数步，白衣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何处。原本的一点酒意，雨水冲击之中，三两下便退散得干净。他脑子清醒，眼睛也清醒，瞅到前方不远处被雨水刷得伶仃的竹青色伞时，被酒精麻痹过一时的痛楚，立时便又清晰浮现出来。
“你怎么会来？”良久他喃喃道，这些日子他从等待到失望再到无望，只以为她从此真的再不会顾盼于他。
伞撑到他头顶，及时这般大雨，秦冉冉一袭青衣却仍是清爽模样，衣脚一圈润湿，反倒格外显出干净。她面上笑容，也正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有些无奈的纵容：“我在皇宫中处理完一些事情，又待清苑的伤势有所好转，立时便匆匆赶回家去，这才知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为了寻你啊，我可是冒着雨跑遍大半个京城。”她声音带着笑，虽是嗔怪，却柔和得不像话。
痴痴看她，半晌褚惊鸿开口，再问一遍，声音如同梦呓：“你怎么会来？”
“你有事，我怎能不来。”秦冉冉敛了那戏谑，渐转无奈。
“你既然已经答应照顾姬清苑，又为什么再来管我？”他赌气，如同幼子。
秦冉冉偏过头去，淡淡道：“这件事我不想谈，不早了，你爹爹和我爹爹都很担心，跟我回去吧。”
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褚惊鸿喃喃道：“你甚至不愿意跟我解释一下？比如说你是出于内疚？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内疚，我只想你听亲口说一次，我只是……”
“不管是什么都好，我已经决定了。”打断他话，秦冉冉皱眉，“如今先帝的后事已毕，这才轮到你我的事。如今这关键时候，褚大哥你就莫要再惹麻烦，这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我惹麻烦？”褚惊鸿仰头，笑，“便是惹了麻烦又如何？如今你贵为堂堂皇子妃，这麻烦再大，却也沾染不得你。”
“除了女人除了情情爱爱，你是不是就不能想一想其他的事其他的人？”秦冉冉怒气终于被他引发出来，“褚惊鸿，你今年已经是二十四岁，还当自己只有四岁么？你有没有为你爹想过？你可知这几天你在外买醉，他在家为你愁白多少根头发？我从前倒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等没用的男人！”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理他。
家中两位老人相对犯愁，姬重光即位这些天来，脸上甚至没有露出过半分笑容，颜色比之头顶这乌云密布也不遑多让，姬清苑断臂，失血过多，又因兴昭帝的死大受打击，这些日简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还心心念念不忘褚惊鸿的安危，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安慰她。她心中多日来内疚折磨，听他说话之际，险些便哭出声来。
她是永远也无法忘掉姬清苑决然挡在她面前，被姬重光生生斩去一臂的情景。也忘不了父子二人窝在血泊之中，姬清苑抱着兴昭帝，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嘶声中全是惊惧惶恐。
她早已知道他命不长久，他的命，一直便是靠着她的药方与针灸来勉强延续。但她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死于他二人这一场联合的闹剧之中。
拉着断臂的姬清苑在他面前三叩首，她在他弥留之际慎重承诺，今生今世，绝不会让他的儿子孤苦无依，再困难都好，她也一定会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姬清苑。
兴昭帝含笑而逝，留下她这些日，却要面对太多太多的辛苦和困境。不知为何，今天早上姬清苑终于从连续几天的高热昏迷中醒过来时，尽管是那样苍白虚弱的脸色和身体，她却总觉得恢复些气力一般。就如同他们初识的时候，她手无缚鸡之力，然而面对他的威逼利诱，却总能凭空生出许多勇气和力气。但此时看见褚惊鸿，满心的无奈，却又再次回来。姬重光心中恨极了褚惊鸿，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再苦思，却不知该如何才能救他脱出险境。
大雨倾盆，两人一前一后，白衣的少年头发和衣服都紧紧贴在脸上身上，早已狼狈不堪，目中仍有苦恼烦闷，跟在女子身后的脚步，却仿佛由不得他细思一般，半刻也不作多余停顿，随那身影，亦步亦趋。
秦廉与褚翔天二人早已等在门口，都是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眼见两人回来，都是大喜，褚翔天连忙撑伞迎向褚惊鸿。秦廉却自在秦冉冉耳边低声问道：“我瞧他神色怪异，路上可是又出了甚事？”
“没什么大事，被我好生训了一顿。”
秦冉冉答得漫不经心，秦廉却自瞪大了眼：“你褚伯伯都舍不得寻，哪里轮到你这丫头？”
“训得可好。”声音从斜下方插进来，却是褚翔天，“便是我从小都惯着他，这才养成这般任性的模样，闯出这等祸事来！”
没兴趣听这一出父子心声，擦一擦额际的水珠，秦冉冉复又撑起伞道：“他平安回来就好，我还得赶去皇宫。”
秦廉不由皱了眉：“你这几日累得也够了，就不能好好歇息一宿再去。”
握一握老父的手，秦冉冉笑道：“我原本就是抽空回来看看家里，清苑昏迷几日，今早才清醒过来，我只怕他身体还有反复，却不敢离开太久。”
深谙女儿说一不二的性子，秦廉无奈点头：“你小心一些，要不要我叫人送你？”
“我送。”
却是褚惊鸿。
也不看他，秦冉冉淡淡道：“这里到皇宫才多长一段路子，我先前不也是一个人回来。爹爹你莫要担心，我改日有空，再回来看你们。”向褚翔天福一福身，便自撑伞又向雨中行去，全然不瞧褚惊鸿一眼。
痴痴望她背影，褚惊鸿心中难过，却不知该如何说。
“你莫要怪冉冉对你这模样。”良久褚翔天叹道，“如今这形势，当今圣上眼瞧着不会轻易饶过你。越是这时候，冉冉若跟你太过亲近，只怕反而更让皇上生气。”却没有提在姬重光登基同一日便立即被封为清王的姬清苑。
瞧他父子二人模样，秦廉无声叹息。他这女儿，明明最是无意，为何偏偏要惹来这一身尘埃？
姬清苑生病这些日，姬重光不放心他回府，便仍是安置在他昔日的住处清华宫。秦冉冉匆匆行回去，进屋却不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那身影，不由愣住。这几日她早已习惯那张床上日日夜夜躺了那人，她每晚守着他昏迷的眉眼，却是连他生了多少根睫毛也数得一清二楚。此刻猛然失去了那人影，她心中惶然，半晌只能怔怔不语。
还是守在门口的丫头见她模样，主动过来叫得一声：“秦小姐。”秦冉冉早已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叫她王妃。
猛一激灵，秦冉冉抓住她手臂，一连串问道：“他人呢？为什么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
被她大力捏得生疼，丫头不由痛呼出声。秦冉冉这才惊觉，松开手去，颇有些歉意，双眼却仍是眨眼不眨盯了她。
“回秦小姐话，王爷临走时吩咐奴婢，若小姐回来，便告诉小姐，他外出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请小姐不必担心。”
外出走走！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会开这般玩笑！秦冉冉心中气恼，转机忽然便想到他去处，也不跟那丫头多说，转身便向前奔去。跑几步却又回过头道：“对不住了，我方才有些失态，回来再帮你去那瘀伤，请原谅我莽撞。”回头加大步子向前奔走去。
那丫头呆在远处，张大嘴半晌回不过神来。
匆匆赶往龙行宫，御书房没有，那便是寝宫了？招呼众宫人侍卫莫要出声，秦冉冉独自向姬重光寝宫行去。
任谁也知道这位清王妃身份特殊，整日在宫中自由出入，皇上待她更是宽厚。她既如此吩咐，其他人倒也难得不守这规矩一回。
还没走到跟前，里面争吵声已然传进她耳朵里。
“不管你要求什么，朕一定会满足你……”
“我只求皇兄放过褚惊鸿！”
“是他害你断臂！”
“却是皇兄你亲手斩断我手臂！”
半晌里面再无声息，秦冉冉一时也不知改进该退。忽然想到姬清苑身体，哪能如此情绪激动，情急之下，便自两三步跨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叁·壹 雨霖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