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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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一晚和誉的对吼，就像被夜风逐渐吹散，再无任何残留。
我依然每天去酒吧安安静静聆听邢誉的钢琴，邢誉也依旧黑面魔王降世，毫不遮掩的厌恶和烦躁，却并不赶我走。
可他的琴声越来越不一样，弹奏时的表情，似乎也有了微小的改变。
因为他稍微变得认真弹奏，琴声顿时更加悦耳动听，高低起伏如夜幕下的星河银月，蜿蜒清澈，轻易就勾住每个人心头对美好音乐的渴望本能。原本每天守着乐队演出的客人，渐渐开始等待乐队表演后的钢琴弹奏。然后又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被优美的钢琴演奏吸引而来，最后好像所有客人都是专门来等待誉的演奏。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高兴还是不爽。为什么大家不在他弹奏古典乐时给予支持呢？古典乐才是誉最擅长的呀！
或许因为，毕竟我们都是俗人。
比起艰涩难懂的古典乐，流行乐轻松太多。就像这纷扰的酒吧，大家都不过为了一夜的欢愉放松而来，谁会默不作声地专门跑酒吧来品味古典乐？
至少现在，每次誉演奏完，酒吧里会响起零碎的掌声。
誉依然面无表情，森冷难近，好像别人喜不喜欢、讨不讨厌，从来就非他所关心的。他依旧准时数着下班时间，分秒不差，形同遗忘了人类感情的幽灵。
但琴声一日比一日迷醉，掌声一日比一日热烈。
如叫人痴迷难拔的醇酒，逐渐浸透酒吧中的每一个客人。
这晚演奏结束时，一位女士专门送来了一杯鸡尾酒过来，由衷赞叹：“先生，你的钢琴弹得真好！这是请你喝的。”
誉阴冷冷地斜睥对方，我真怕他大少爷又吼“滚开！少烦！”，忙帮他接下来，向那位客人道谢。
透明的精美玻璃杯中盛载着蓝绿色的鸡尾酒，搁置在钢琴旁。送酒的客人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士，手上带满时尚的钻石戒指。当靠近后看清誉的面孔，她不禁大为惊喜：“真没想到，你不仅钢琴弹得好，人也长得这么好看！”
誉漠然扫视她一眼，视若无睹地回到自己的角落位置，继续喝他的廉价外国酒，对那杯精致诱人的鸡尾酒瞅都不瞅一眼。
女人连忙跟过来，伸出粘了彩绘假指甲的细长手指，轻轻抚摸誉的肩膀，目光闪动，红唇妩媚：“一个人喝酒多无聊，我陪你嘛！”
旁边的我彻底傻眼。这……这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投怀送抱？！
女人笑得千娇百媚，唤来酒保，在誉的耳际吐气如兰：“喜欢喝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眼看誉的脸色再次黑过包公，我唯恐再生是非，赶忙亲切地提醒那位女客人：“那个……不好意思，他这人脾气不太好，不如……你还是回去你那桌喝酒吧……”
女人侧过头，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噗”地笑起来，抬起手就推了我一把，像打发挡路的野狗：“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真是多管闲事！”
我才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作为一个曾经因骚扰大魔王而险些丧命的前车之鉴，好意叮嘱你及时逃命，免得最后只剩残肢回家！
然而以上忠告没来得及开口，因为那猛力一推，我不禁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
好痛！看这女人摆出柔弱无骨的姿态靠到誉身上，没想到力气这么大！好像扭到脚了？
看见我跌坐地上抚摸脚踝，一直黑着脸默不作声的誉不知为什么，突然烧断了保险丝，面色大变，随即——魔王殿下暴走了！
他毫不怜惜地狠狠推开身侧的女客人，大骂：“滚开，丑八怪！”
女人没保持平衡，扑倒在地。
“好痛！你有病啊，居然这么用力！我的指甲都折断了！”
唯恐天下不知的尖锐嗓门大叫，顿时酒吧里所有人都望过来，包括领班和酒保们！
我立马明白情况不妙，顾不上脚踝的痛，赶忙起身冲那女客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在店里得罪客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希望她看在欣赏誉的外表上，息事宁人，千万别投诉他！
可誉见我道歉，居然更加恼怒，粗鲁地一把将我拽到身边，喝道：“你闭嘴！谁要你道歉！”
酒吧里熙熙攘攘，大家都疑惑地交头接耳。因为女客人喋喋不休地尖声吼骂，许多人忍不住开口责备：“一个大男人怎么推女人啊！”、“还是店里的人呢！这么对客人？”、“还敢凶呢！”
我心潮紊乱，燃起不好预感。
就在这混乱一刻，酒吧里突然停了喧闹，所有灯光骤亮，昏暗的世界立即变得光亮无比。
光灿灿的光线照在誉漆黑阴森的面容上，俊美深沉的轮廓在光芒下清晰分明。摔在地上的女客人发出活见鬼般的惊天惨叫：“啊————！”
她仓惶后退：“邢誉？你是邢誉？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啊！你们这里怎么能让一个杀人犯来工作！万一他突然发疯又乱杀人怎么办？”
尖叫声四起。
酒吧霎时间一片混乱，邢誉当年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谁人不识？之前因为酒吧里光线朦胧，他又总呆在漆黑的角落才看不清他的脸，可现在所有客人纷纷退后，眼中全是惊悚的恐惧与深不见底的反感厌恶。
“邢誉？他是邢誉……那个忘恩负义的冷酷杀人犯？”
“他会不会突然在酒吧里杀人呀？！”
“连自己的恩师都可以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搞什么！怎么可以放个杀人犯在店里乱跑！”
咒骂与恐惧厌恶的视线将我们团团包围，密密麻麻，滴水不漏。我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惊惧得忘记呼吸。心跳急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立在誉的身旁，恐惧地望着四周将我们包围的人潮。
同时，心底深处有个角落被冰刺扎中，极冷并刺痛着。
事隔四年，大家所记得的，竟然只是他曾是一个杀人犯？！
而彻底遗忘了，他也曾是一个人人称赞的音乐天才！曾经所有人都沉醉在他的音乐和天使气质中，无法自拔，迷恋不已！
吼骂声汹涌澎湃，客人们的情绪从惊恐变为不满，不满升级为恼怒，甚至有人开始朝誉砸东西！
大家嘶吼怒骂：“垃圾！畜生！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对啊！你应该以死偿命，杀人凶手！”
“连自己恩师都能杀，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们酒吧收留着这种人是想干什么？我要去投诉你们酒吧！”
“不把这杀人犯赶走，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弹琴，呸！”
我望着四周密不透风的愤怒人群，又望了望身侧的誉，心底涌上无边的恐惧。不自觉地，轻轻抓住了誉的衣袖，却还是止不住手指的激烈颤抖。
可誉的脸色出奇淡漠，面对着这些叫骂，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漆黑色的眼瞳比冰寒无限的深海海底还阴冷。连他周围的气息，也突然沉没，埋葬在黑暗的坟墓里，寂静阴沉到叫人胆战心惊。
奇妙的是，我明明非常害怕，第一次身处围剿的中心，见识到被所有人包围唾弃的场面，同时却又无比心痛。
与常人不同的经历，就注定了为他人所不能接受。对于这个人踩人的社会，每日都是数不清的压力、痛苦、不甘、麻木，于是普罗大众对于丑陋的过往比光荣的历史更乐于研究，也更乐于践踏。
因为践踏他人否定他人的过程，就是无形中抬举自己上一个阶梯。在愤恨叫骂的同时，内心深处其实庆幸着“还有比我更过分更糟糕的人，我其实还挺好的”这种卑微的自满。
我心里既荒凉混乱，又无比地恐惧酸楚。无数双包围我们的眼瞳中，沾满了火焰般的怒意、反感和发泄。
拉着誉衣袖的手指，不自觉地一再收紧，直到指骨微微发痛。
当听着无数的丑陋咒骂，当发现人们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时连他的钢琴都不想听下去，当意识到四年的时间并没有洗刷掉任何记忆，他依然是众矢之的时……
誉。
虽然你总是藏得很深很深，我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勉强触碰到你内心的一点点。
可我始终不愿相信，你真的是一个残忍冷酷的人。就像这份优秀出众的音乐才华，我深信每个音符中所荡漾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温柔才是真正的你，而非伪装阴寒的冷漠。
然而，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始至终仅有我一个人是如此想。在全地球六十亿的人口中，只有我一个人愿意相信，是不是太薄弱太不自量力了？
莫非人生本就如此。
对于这个现实来说，一次毁灭就代表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SIX
领班冲出来拼命向客人们道歉，吩咐其他酒保帮忙，将我和誉偷偷引到后巷。
没多久，店长和领班都从后门出来。店长不停地抽烟，手指狠狠戳誉的胸口：“当初答应让你在这里弹琴，是再三保证一定不会让客人知道你的身份！现在这样，你自己也呆不下去了！刚才你还推了客人，这笔赔偿就从你这个月的工资里扣！”
他撇撇手：“你走吧！我们店没本事留你！”
誉一直低着头，面色黑沉可怕。但没有任何解释和哀求，转身离开了巷子。
我忙追上去，不断跟他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是因为那女人推了我，你才会推她！我……我去跟店长解释！”
可誉并不理睬，依旧低头走自己的路，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透明人。
我咬咬下唇，坚持追上去，再次道歉。
叼着黑色香烟的誉终于忍无可忍，冲我劈头盖脸地吼：“滚开！现在我的工作没了，工资泡汤了！别说房租，连今晚吃饭的钱都没着落，你还想怎样？！”
“我……”
我面色艰难，抓耳挠腮，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也没能力帮他找到其他工作。
突然灵激一动，我抓住他的手臂，“那，我来做晚饭给你吃！”
他侧头望着我，烦躁中多了一丝惊讶。
我拼命拍胸口保证：“作为道歉，在你找到新工作前，我负责每天给你做饭，保证不会让你饿到！”
我冲他拼命眨星星眼，眼中闪亮亮的星硝都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他虽然很惊讶，但也许是觉得我太烦了，也许是想不吃白不吃，又也许，他真的肚子饿了。
连我都万没想到。
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