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无法忘记的遗憾

7、第 7 章

　　容貌比武媚还胜了一筹又风情万种的武顺立刻在李治的后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李治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她，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个就已经坐不住了。
　　王皇后本想立刻把武顺赶出宫去，可是想到父亲抱着病体进宫交代自己的话，又迟疑了。
　　王皇后从来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父亲拖着病体进宫就为了亲自交代她几句话，她如何会违逆？
　　——“你从小就是被娇养大的，你母亲也是，你们打小接触到的，就是主母不满意随时可以把妾室发卖出去。可是皇家能这么做吗？娘子是能把萧淑妃扫地出门还是能把怀孕的武媚送人？”
　　——“后宫诸事上，你莫要全听你母亲的，你母亲被保护得太好了。”
　　王仁祐甚至直接跟女儿说，她母亲那套世家后院的规矩并不适用于皇宫，古往今来，独孤皇后只有一位，而她也没有独孤皇后的资本。
　　因此，左右说起这武顺是如何如何地美貌、如何如何地风情万种，还私下里猜测皇帝一定会被她迷倒云云，王皇后气得脸色都变了。
　　她想发作，可是想到父亲的交代，又不得不忍下了气。王皇后问左右：
　　“公主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王仁祐临别前的交代，要她遇到事情不要自专，更不要事事都听对宫廷一知半解的母亲。与其请教一知半解的母亲还不如找女儿商量。因为女儿住在甘露殿，比别人更熟悉皇帝，也肯定能听到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她身边的女官阿英就道：“回陛下，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在将作监。”
　　王皇后大奇：“她在将作监做什么？”
　　“说是缠着将作少监阎立本阎郎君做玩具。”
　　“越发胡闹了。陛下就不管管么？”
　　“回陛下，据说，公主殿下事先已经得了陛下的首肯。另外，”这位曾经因为武媚而被李如意责罚过的女官道，“小人听说，国公最近送了殿下一座位于灞桥附近的庄子。”
　　“父亲？”
　　“是。据说，是送给公主殿下的贺礼，庆祝公主殿下正式获封。”这女官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小人听说，国公是听说陛下想应公主之请送公主一座庄子散心，不想引来了百官的弹劾，因此才……”
　　“好了，不用说了，本宫知道了。”
　　事情还不明白吗？不就是说她女儿任性娇蛮缠着李治要庄子结果引来官员的弹劾吗？
　　王皇后不觉又添了一层气恼。
　　王皇后当即下令：“来人，去请公主来！”

　　可巧，今日李如意正好在甘露殿，正跟长史张柬之以及新上任的公主府录事参军狄仁杰说话呢，听说王皇后宣召，非常奇怪：
　　“母后找我？所谓何事？”
　　内侍答道：“回殿下的话，小人不知。只是隐隐听说有人在皇后陛下面前提起了灞桥的庄子。”
　　李如意微微一想，转头就对张柬之和狄仁杰两人道：“既然如此，两位就跟本宫一起去见母后吧。”
　　狄仁杰一愣，张柬之已经开口了：
　　“殿下，臣等到底是外臣，进出后宫，恐怕不太方便。”
　　“母后的危机，表面上在于她不得父皇的喜爱如今更是连夫妻之间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但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母后的目光局限于后宫的一亩三分地而缺乏身为皇后应有的气量和眼界。外祖父以前没有想过母后会嫁入皇家，而魏国夫人又至始至终没有这个意识。但是母后毕竟是皇后，她自己若是不能发现，就必须要有人为她打开这扇窗户。而两位是本宫的属官，不可能置身事外。”
　　李如意现在是王皇后的女儿，她有这个责任这么做，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不能触犯李治的利益、不能惹李治不高兴。
　　她需要狄仁杰和张柬之的辅佐。

　　一个外祖父，一个魏国夫人，亲疏立现。
　　狄仁杰和张柬之对视一眼，相继起身。
　　他们已经听出了李如意的话外之音。

　　王皇后倒是没想到李如意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她的录事参军和长史，不过，就是多了两个人她也不在意。她是皇后，还是天下第一流的世家五姓七望之一太原王氏的女儿，无论哪个身份都可以傲视群芳乃至是天下大部分男子。
　　王皇后只是听说了狄仁杰出自太原狄氏之后问了两句也就丢开了。
　　狄仁杰出自太原狄氏，还能得她一个眼神，雍州张氏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种思想，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她对李如意道：“本宫听说，你缠着你父皇要小庄子，可有这回事？”
　　“母后指的，可是灞桥外的庄子？”
　　“还真有这回事！简直胡闹！还不把庄子还给国公？！”
　　李如意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王皇后，道：“母后，这座庄子是外祖父送我的贺礼，庆祝女儿荣封荥阳公主的贺礼。女儿难道不能收吗？贺礼是直接送到宫门上的，当时女儿正在父皇跟前，父皇也没说女儿不应该收。”
　　言下之意，王仁祐愿意送，李治也把了关，庄子已经归了她李如意，哪里还有还回去的理？！
　　王皇后心头火直往上冲。
　　这丫头，真真跟她前世有仇！
　　只是想到父亲上次来的叮咛，王皇后少不得忍了。
　　她道：“我也是担心你。我可是听说了，是你缠着你父皇要庄子，才惹来御史的弹劾，你外祖父才会送你庄子。如意，你就不怕落个骄纵跋扈之名？”
　　“母后想多了，父皇贵为九五之尊，富有五湖四海，女儿问父皇要一个小庄子算得了什么？御史弹劾，是因为女儿是未嫁公主却享有食封，破了公主出降方得食封的惯例，跟庄子没有关系。另外，”李如意拦住了王皇后的话头，“现在，朝堂上已经无人说女儿的不是了。”
　　“什，什么意思？”
　　“狄参军，你来说吧。”
　　“是，公主殿下。启禀皇后陛下，魏国公送公主的庄子足有六千亩，经过阎少监的规划之后修好的庄子水域将占一半。公主用这座庄子收留长安城近十万流民，其中七万为妇孺老弱。”
　　王皇后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她是天真，但是这不等于说她就是蠢货了。相反，作为世家女，她当然知道十万流民意味着什么，哪怕这里面有七万妇孺老弱。
　　华夏大地之上，隐户隐田之患已有千年之久，从西汉开始，皇家和豪强们就为了这个问题争斗不休！皇家要收税自然不允许臣下隐户隐田，可对于豪强们来说，人口和土地就是他们权力的来源！如果按照国家规定的份额纳税，这每年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流出去的财富就足够让他们肉疼的了，更别说，让国家知道了他们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上头怎么可能不把防备的目光转向他们？
　　昔年的强项令，为何被推崇？这背后的问题，难道不是隐户隐田吗？
　　如今山东世家之所以跟皇家不对付，为的，还不是人口与土地吗？
　　就连关陇贵族的内部，不也一样为了人口和田地波涛不断吗？
　　王皇后只是在内宅上的事情糊涂，不等于说，她在这土地和人口上一样糊涂。相反，六千亩的土地和十万人口，她一听，就知道里面有问题。

　　王皇后立刻问女儿：“这是真的吗？如意，告诉阿娘，你，你真的用了六千亩的田地，收留了十万流民？”
　　她还不敢信。
　　跟那些第一次得知此事的朝臣们一样。
　　“是的，母后。”
　　“朝堂上就什么话都没有吗？”
　　王皇后可不认为这么大的事情，朝臣们会一点反应没有。
　　狄仁杰和张柬之听说，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跟他们近日了解到的王皇后并不一样。

　　“女儿的一举一动都在父皇和朝臣们的关注之下。”
　　嫡公主这个位置可不好坐，萧淑妃虽然是妾妃，可兰陵萧氏也是前朝的皇族、关中的豪强，在朝堂上不是没有人。
　　王皇后站了起来，有些焦躁地在大殿上团团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在李如意面前站定，道：
　　“你，养活这么多人，应该很费钱吧？你手里的钱粮可够？可要阿娘拨你一点？”
　　王皇后的反应也让李如意吃了一惊。
　　因为在她的眼里，王皇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眼界！在李如意的心中，王皇后就是那种被养歪了就知道死死地盯着后宫的一亩三分地的人呢。
　　李如意道：“我是没有什么布帛钱粮，不过，耶耶同意从国库里拨一笔钱粮给女儿。作为交换，这座庄子拥有三年的免税期，三年之后，田赋和丁税，就要按照疏律一样不少地交。”
　　王皇后立刻道：“田赋和丁税？区区六千亩田地，怎么可能交得起十万人份的钱粮布帛！就是这里面有一半是不满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可剩下的，也有五万人呢！就是除去老人，就是按照女人的份例，又怎么交得起？！这不是胡闹么！”看了看女儿，王皇后又道：“罢了罢了，这样，从我这里拨些钱粮给你，你让下面少报些人，也少纳一点财帛。”
　　王皇后觉得，女儿实在是太胡闹了。罢罢罢，这孩子是皇帝养着的，生性骄傲又任性，若是她直接反对，只怕这孩子又会跟她闹脾气，大不了，等这孩子发现自己力有未逮的时候，她再帮忙善后好了。
　　她是国母，这点能量还是有的。

　　李如意这才知道，王皇后跟她想的还是不一样。就跟朝堂上的那些朝臣们一样，王皇后也不相信她能用六千亩地养活十万的百姓。不过，想到王皇后到底是古人，李如意又怎么会跟王皇后在这上头起争执。
　　李如意笑道：“母后心疼女儿，女儿如何不知？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女儿到底能不能用六千亩的田地养活十万人，母后，您为何不拭目以待？”
　　“我？拭目以待？”
　　王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笑。
　　开玩笑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
　　王皇后很想直接拒绝，但是话到了嘴边，想到父亲的叮咛，再看看眼前一脸坚定的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王皇后到底还是改了口：
　　“如意，你要我拭目以待，肯定不是为了这流民之事。母后说得可对？”
　　反正她是不信的。
　　李如意笑道：“那母后今日找女儿，可是为了这庄子的事儿？难道不是为了那个武顺？”
　　王皇后当时就浑身一震。
　　她脸色大变，背也挺得更直了。
　　左右宫人们都纷纷低下了头。

　　王皇后回到了上席，重新入座。
　　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听她的声音从阴影里面传来，宛如冰雪：
　　“你，知道？”
　　“是的，母后。”李如意道，“其实，女儿也斗胆想要请教母后。这武顺容貌妍丽、性格温顺又风情万种，这宫中，着急的人，只有母后一人吗？”
　　王皇后立刻想起了萧淑妃，然后想到了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武婕妤武媚。
　　她道：“那么，依你说，本宫应该怎么做？”
　　李如意道：“母后，要女儿说，母后的性子单纯，不止女儿看得出来，这宫里只要长了眼睛的，基本都看得出来。武顺进宫，着急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可是这宫里之所以至今还静悄悄的，这是因为，这些都在等。”
　　“等？”
　　“对，等母后跳出来，做这出头的椽子。反正母后的性子单纯，耳根子又软，或者是魏国夫人说两句，或者是听左右说两句，就会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力管这种事情。可是要女儿说，母后您是能管着父皇不纳妃子，还是能拦得住父皇看见美女就两眼放光？”
　　王皇后忍不住道：“如意，这是你对你父皇的评价？！”
　　“女儿这不过是不想母后跟父皇起了冲突，因此才说得直白些罢了。父皇也是男人，看见了漂亮女子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什么好计较的？母后真要计较了，那才是落了下乘，白白地让人看了笑话。”
　　李如意都没有直接说，跟李治这样的大猪蹄子，又是九五之尊，看见一个漂亮女人，多看几眼或者勾搭一下，这是他身为男人的劣根性，也是他身为皇帝的特权。而王皇后到底只是皇后，她是能根治李治身为男人的劣根性还是能阻止李治行使皇帝的特权？
　　就是因为李治是皇帝，所以，只要没人跟他对着干，过个两天，新鲜劲儿没了，就是个天仙也难让他回头再看一眼。
　　可同时，李治也是个心软的。他好色，所以再漂亮的人，也难以长长久久地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心软，所以，就是被他冷落了，只要没有被他彻底厌弃，等他想起来，他还会回头看看。就跟历史上，他去冷宫探望被废为庶人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一样。
　　不管怎么说，除去皇帝这一层身份，李治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母后，您就直接问自己，您是愿意留在这里，被人当刀子使，然后跟父皇继续生分下去，还是想一点一点地挽回父皇？”
　　王皇后脱口而出：“我当然想！可是你父皇会回头吗？！”
　　“母后，父皇是好美人，但是，父皇也是个心软的人。您明白女儿的意思吗？那武顺，容貌妍丽、风情万种，却当不得她是个寡妇失业的，不像母后，乃是一国之母。”
　　李如意的潜台词，王皇后听明白了。
　　跟武顺对上，皇帝肯定在第一时间怜悯寡妇失业的武顺，王皇后跟武顺对上，只会让李治觉得她没气量。
　　她万分艰难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眼下不应该留在宫里？”
　　“没错。您跟萧淑妃的争宠手段，女儿在父皇跟前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无非是在父皇耳边说谁谁谁的不是罢了。这种编排，一次两次还使得，次数多了，父皇就先不耐烦了。母后若是在宫里，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有人先说母后的不是。您说，现在的父皇，是会信母后，还是更信那些妾妃？”
　　当然是更信妾妃！
　　李如意的话，生生地刺痛了王皇后。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她倔强地道：“那么，不留在宫里，本宫应该去哪里？去你的庄子上吗？”
　　“不错。女儿会陪母后一起去庄子上。至于这宫里……母后，请容许女儿说句冒犯的话，难道您不在宫里，就不是太宗皇帝亲自赞誉过的儿媳妇了？只要您还是皇后，宫里的女人又有谁能越过您去？”
　　听的王皇后有些心动了。
　　“只怕你父皇不会允许。”
　　“女儿会说服耶耶的。”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你先退下吧。”
　　她现在需要静一静。
　　“是，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