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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唱雄鸡天下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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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和宋书奇得信赶来时,正厅的庭院中人头攒动,她默默数过,约有三十人之数。因徐璧说真凶另有其人,宋辉暂且放过点墨,由着他搬了木椅、垫了软垫伺候宋书奇。
宋辉与祝氏在阶前坐了,宋书秀在下首陪坐。他在宋辉面前晓得装样,正襟危坐的像个大家公子。
其余的人都站在一旁,眉间或忧或喜。徐璧既让人召齐府中所有人,真凶必定在其中。是谁呢?有人忍不住寂寞,眼珠子四处窜溜,意欲抢先一步寻出那人。
朱珠是客,不与他们为伍,点墨又搬了凳子请她坐下。
宋辉脸色仍是不大好,见人到齐,催促道:“你说真凶另有其人,缘何而来?”
徐璧拱手道:“世伯,小侄有一事想先问过。”
“你说。”
徐璧道:“当日有客送世伯此物,府中可有人知晓?”
宋辉答道:“管家、桐官皆知。”
桐官便是书房伺候的小厮,这事与他不相干,徐璧略过不提,笑道:“可在我问及丢失之物时,却有一人说不曾听闻。”他转身朝着众人问道:“是吗?林管家。”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便是宋辉和祝氏也目露不信。林祥在宋府多年,一向谨小慎微,处置有度,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林祥被他点名,不慌不忙地向前一步:“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现在想来,这物老爷是让我收起来的。”
徐璧轻轻一笑,自然想到他不会轻易承认,故而又道:“昨夜我和宋兄夜谈,点墨说了两句戏言,今日便让夫人听了去,有了方才一番热闹。而昨晚,只有你立于门前,是也不是?”
林祥仍是不紧不迫:“我并不曾听到点墨的话。”
“莺儿,你来说。”
小丫头自人群走出,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有消去,正是今早受屈的姑娘。原来徐璧趁人不注意,请走她问个清楚明白。
莺儿怯怯看了眼上座的老爷夫人,未语泪先流。
徐璧柔声道:“你别怕。”
莺儿似是被他鼓舞,颤颤瞟了一眼林祥,方道:“今早那些话,是林管家让我说的。他说我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办,立马让夫人把我赶出府去。”她未道完双膝扑通跪下,“求求老爷夫人不要赶我出去……”
宋辉闻言怒不可遏,不信自己错眼,竟把内贼当忠仆,他大喝一声:“林祥,果真如此?”
林祥枯瘦的双手垂在身侧,屈身说道:“老爷,我在宋家十数年,可曾有过不是?况且我孤身一人,要金银何用?”
“你并非孤身一人,”徐璧突然插嘴说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不久前投亲而来。”一言惊起千层浪,众人窃窃私语,都道看不出来。
林祥脸上这才露出一丝难堪,厚重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双眼,让人看不仔细。
徐璧继续说道:“他生活困顿,你便把积年攒下的银钱尽数给了他。谁知他不知图报,反而变本加厉,再三向你讨要。你无计可施,只好偷了那块白玉,想借机变卖筹集银两给他。是不是?”
“如果是我所偷,为何出现在二公子房中?”
徐璧道:“因为此事发生后,你未料到世伯竟会大怒,又牵连上宋兄。你害怕暴露,在盂县便不好出手,只好隐而不发。本来再过些时日,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谁知我毛遂自荐要替世伯找回。你不想人知,听到点墨的话心生一计,想陷害二公子自己金蝉脱壳。”
林祥勉强抬头,哑声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徐璧笑道:“不错,以上不过是我的推测。我真正认定你的,是因为二公子窗外的草丛。”
宋书英这才有了些许精神,忙问:“与那草丛何干?”
徐璧道:“我仔细瞧过,那片草丛与别处不同,生长得异常茂盛,草质酥软易断。林管家将玉佩丢至草丛时,露水未干,更易折断。若我猜得没错,林管家鞋底定有不少断根的草叶。”
林祥闻言,不由自主用力蹭了蹭鞋底,好似有搓下什么东西。
他这番举动被众人看在眼里,如何不明白。宋辉怒道:“林祥,你还有何话说?”
林祥颓然地一动不动,不知如何是好。多年前他也曾有娇妻幼儿,家门不幸致使骨肉离散。亲儿千里寻亲,他怎能不顾。却不料是个无底洞,填不完的痴心妄想,他心有愧疚,才铤而走险。朝白玉下手,是因宋辉不让上册,他想着定是来历有异,若是丢了也不好声张。不成想一事错,连环错。
徐璧见他呆愣在一旁,也不好多说,余下之事只能交由宋家处置,他毕竟是外人。他微微一叹,招呼朱珠一道退出去。
朱珠心有疑惑,待离得远了才问道:“徐大哥,我不明白。你与我们一处,怎会知道那么多?”
徐璧道:“我昨日在府中转了一圈,门房说近日有个不曾见过的人来找他三五回,偶有争执,这是头一个怪异之处。昨晚林管家突然说宋大人来问伤,你且想想,我们来的那日可有过?”
朱珠果真蹙眉,摇摇头。
“你在院里跟我说那个丫头似有不对,这是第三处。今日祝夫人闹得厉害,林管家却姗姗来迟,你不觉得奇怪?”
“也许他有事耽搁。”朱珠说完也觉不妥,府中人差不多齐聚,还能有何事。她又问:“大哥怎知寻他的是他儿子?”
“我昨日去找你之前,沿街问过。既来寻林管家,自然不能住远了。盂县不大,稍稍一问便知他落脚之处。向赁他居所的主家打听,说是老父在此过活,前来寻亲。昨日天正好,他却不寻事做,反而懒懒散散地在院中晒太阳,眉间隐有得色。但看他双手粗糙,显然以前是做惯粗活的,怎么一改往昔?那只能说他发了笔横财,不必为生计烦忧。”
朱珠深觉有理,小指绕着垂落胸前的发尾打卷,闷头缓缓前行,嘟囔道:“缘何大哥昨日未说?”
徐璧跟得近,恰好听清,似是察觉了她的小心思,歉声对她解释:“当时尚无把握,却不敢说。”
两人沿着来路而行,庭院寂寂,日光射下,阴阳两分,照得叶卷叶舒,恣意招展。微风徐徐,轻抚人面。偶有旧年秋叶零落,细微之声依稀可闻。
趁着春光正好,朱珠故意落后半步,抬眼即见徐璧侧颜。年轻的书生墨发束起,发髻用灰色逍遥巾缚住,两角垂于背后近腰,待风吹过,两相交缠,本该意态飘然,此时却无端生出些许旖旎。她微微伸出手,清风扬起,巾角自她手上掠过,恍如振翅蝴蝶翩跹,余下春意无限。
不料徐璧突然回头,慌得她连忙缩回手背到身后,一抹云霞飞上脸颊。
徐璧看看背后,“怎么了?”
朱珠稳稳心神,双眸望向远处,睁着眼睛说瞎话:“方才有只蜜蜂停在大哥背上,我想赶走它,一不小心被它蛰了。”
徐璧忙道:“被蜜蜂蛰了?可要紧?”
朱珠心虚地摇摇头,负在背后的手悄悄动作,大拇指狠狠掐住食指,留下一道红痕。她抽出手微微一晃,道:“只是有点红,没大碍的。”
徐璧狐疑地看着她,也不好多问,但见朱珠颇不自在,唇角又漾出轻笑。正在这时,背后有人喊他们名姓,却是点墨搀扶着宋书奇而来。
两人忙迎过去,徐璧接住宋书奇,问道:“结束了?”
点墨喘了口气,撇撇嘴:“夫人训话呢,我不爱听。”他偏头瞧过去,朱珠双颊红得异常。他双眼滴溜打转,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连宋书奇也看出不对来。
“朱珠姑娘可是身有不适?要不要请大夫?”
朱珠面色发窘,忙道:“不过是天太晒,我无事的。”
点墨闻言望天,此时上不到巳时,春日里哪来的太阳毒辣。朱珠见他还欲再问,急忙转开话头:“林管家如何处置?”
宋书奇道:“以盗窃罪处,没得转圜。”他语气中带了丝惋惜,许是觉得惩处太过。点墨因宋书奇为此受屈,对真凶自然无甚好意,“要我说还便宜他了。要不是他,我们公子怎会……”
话未说完,就被宋书奇开口止住:“点墨,往事已矣!”
点墨在他身边几年,了解他为人,见此只好自顾叹了口气,就此放过。等他们一行回到住处,点墨烧水煮茶,四人齐齐坐下来,方再谈起其中不解之处。
“徐公子,你说草地与别处不同,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怎么鞋底没有断根的草叶?”
徐璧嗅了嗅茶香,笑道:“自然是诈他的。他不知实情,甫听闻不能辨明真假,自会有所反应。”
朱珠闻言一愣,她刚刚亦是信以为真。只是与林祥心里有鬼不同,她是认为徐璧口无虚言。她借饮茶的机会再看徐璧,眉宇间胸有成竹,又与往日不同。她沉心细思,想起他那句“既非君子,亦非小人”,终是忍不住松眉暗笑。
点墨听了哈哈大笑,抚掌直呼解气。
宋书奇见他难得开怀,体谅他这几日不易,替他又问:“他为何要去陷害二弟,若是寻一处扔了,或许还查不到他。”
徐璧道:“人一急躁,便容易失了冷静。话说回来,事过留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书奇闻言眉头却皱,思虑起白玉八骏图的来由,心中不免浮现担忧。徐璧一眼看出他之心思,不过劝导宋辉,非他之能,故而他只旁敲侧击提醒道:“宋兄,令尊相交之人非正道,还需伺机劝解,以免后患。”
宋书奇领他好意,清茶代酒,再三言谢。
茶走两趟,徐璧有言在心,正想如何出口,点墨恰好说道:“公子,我看这里非久待之地,我们何时回睦州?”
徐璧趁机道:“我看祝氏夫人此次未尽全功,或有后招,你还要小心防范。”
宋书奇点了点头,心中却犹豫,不知如何作为。他性情不善与人相争,祝氏又为长辈,他怎好不孝不顺。然而徐璧一番心意,的确为他着想,亦不好推拒。
徐璧见此只能心中暗叹,他这位好友,委实良善太过,让人爱也不是,怨也不是。
幸好点墨机灵,转着圆圆的眼凑到徐璧跟前,与他低声说了几句,徐璧也吩咐几声。两人一来一回,就将回程敲定。等宋书奇伤势痊愈,便可预备回睦州之行。
宋书奇见状,和朱珠相识一笑,抬手请茶。等那厢两人嘀咕完,他又道:“徐兄明日可有安排?桃渡寺不仅古迹颇多,风景也是极好。正值三月,山寺桃花正盛,不妨前去一观。”
徐璧眼中一亮,“未达盂县时,就听闻桃渡寺盛名。我可没有大禹之义,必定是要去的。”
“只可惜我近日不良于行,不能相随。”
徐璧道:“宋兄养伤为首要之事,不必顾虑我。”他偏头见朱珠端坐一旁,双眸似是听到美景而涌出几丝憧憬,又道:“朱珠明日可愿一同前往?”
朱珠尚未答话,点墨抢着道:“一定要去!我听说桃渡寺求姻缘是最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