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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原来此地忽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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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璧疾步入房,只见祝氏脸上铁青,眼瞪瞪地盯着窗外。点墨已翻窗过去,从青草地里拨出那物。日阳初升,暖黄蕴照,正是一片白玉浮雕的八骏图,栩栩如生,不知出自哪个能工巧匠之手。
点墨喜不自胜,连忙送到徐璧手中。
“徐公子,你看可是这个?”他得意洋洋,用衣摆擦了擦手,圆眼瞅着祝氏不放,万般忍不住终是大笑出声,可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徐璧接过白玉,巴掌大小,八骏斗技,或昂扬,或嘶鸣,或奔或跃,千姿百态,惟妙惟肖。更为神奇的是,马踏留香,片片梅花随风飞舞。他心中忽动,这梅花样式,和四方客栈的无头女尸背上的印迹一模一样。莫非那名女子亦是云王府之人?
此时事多杂乱,他将遐想藏起,再观白玉,凹凸处沾有几片新土,拂拭即落。他急忙出门,绕过西边翠竹来到点墨身边,吩咐他一同查看周边痕迹。且不说他俩动作,房中气氛凛然,仿佛针落之声都可听见,不容小觑。
林婆子闻声辩色,晓得闯下泼天大祸,径自悄悄往门外退去。不料才移动一步,就被祝氏一巴掌打得偏过脸,通红一片。其他人垂低了头,不愿说话。
祝氏气她让自己失了颜面,令小红拿住她,又甩了她两掌,继而跌坐在凳上朝她低声喝道:“你受了谁的指使,要来陷害我儿!”小红平日和林婆子多有争执,趁机下黑手恶狠狠掐她痛处。
林婆子不敢争辩,捂着脸呼痛,暗中不屑瞟了祝氏几眼,低声嘟囔几句“活该”。祝氏骂声不断,房内一声高一声低,只言片语泄露,引来院中众人侧目,纷纷说祝氏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睛。
宋书秀回来看见的正是这副场景。他先前受了祝氏的气,这两日索性躲了出去。如今见院里闹哄哄的,瞧见他声音立时转低,只用眉眼来回溜,再傻也能瞧出几分端倪。
“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念儿呢?”他不耐烦地撩撩衣摆,狐疑着进房,边走边喊,“念儿,你死哪去了!”
却无人应声。刚进房门,迎面飞来一个花瓶。他急忙偏头躲过,清脆的声响落在他脚下,碎瓷溜溜打转,留下些微余韵。念儿躲在一旁,歪歪嘴指着祝氏让他小心注意。
宋书秀不明其意,祝氏看他不顺眼由来已久,常找由头发落他,花瓶茶盏摔了无数。他只当祝氏为琐事心中不顺,大喇喇地坐下来,道:“今儿我这里热闹,母亲这是怎么了?谁又惹您生气?是不是念儿?等我回头收拾她。”
祝氏上前呸了他一脸,见他假作无事,摸着心口直喊痛。都说养子难教,一不留神就成对头。如今想来,这句话真真不错。她腹中骨肉两个,个个不让他省心,简直是老天故意派来好折磨她!她原本怀疑是宋书秀所偷,要不是次子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不是他拿的,她怎会突生毒计让小红诬赖宋书奇。如今画虎不成反类犬,害人不成反伤己。
但看宋书秀仍是一脸无赖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忌着旁人在侧,她只得拉着次子走到一边,拧紧了眉头再问:“我问你,你父亲的那块白玉究竟是不是你拿的?”
宋书秀有着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吊梢眼,狭长的眼尾上翘,更显奸猾,“不是说是大哥偷的,怎么又赖到我头上。”
祝氏狠狠捶他的背,抹两把眼泪,“那怎么是在你的房中找到?”
宋书秀唬了一跳,他虽混账,骨头却软,平日里也只敢在祝氏面前撒泼耍赖,见着宋辉一向躲着走。尤其当日宋辉面目发怒尤在眼前,令人心惊。他全身颤颤,复举起两根手指发誓:“若是我拿的,我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吓得祝氏忙掩住他的嘴:“呸,什么死不死的。”她毕竟心疼儿子,精明的眉目再转,心知定有人从中捣鬼。只是是谁呢?她移步缓缓走了个来回,瞥见半开不合的窗户,窗外翠竹掩映一道人影。想起罪魁祸首,祝氏心中有了计较,压住怒气来到窗前,“点墨,你过来!”
徐璧已去了别处,留下点墨聚精会神地埋头探寻足迹,脚下绿草荫浓,一脚踏上去柔腰乍软,覆地更深。此时闻得有人唤他,头抬也不抬,不耐道:“等会儿,忙着呢。”
祝氏冷凝了神色,扯过林婆子上前,“你方才看清楚了草地里有块白玉?”
林婆子初时不明白,正想点头,又见祝氏眼皮跳得厉害,她也并不是糊涂人,瞧着她的神色试探答道:“刚眼花了,许是阳光闪烁。”
祝氏满意地扯出一丝笑来,款款面向窗外,用房内外众人都能听见的声调做下结论:“点墨,你偷藏了白玉不说,还趁机陷害二公子。纵然你是老太爷跟前的人,今日也决不能饶你!”
点墨听见林婆子的话,还撇撇嘴不以为意。待听了祝氏之言,方知这人竟是要指鹿为马,诬他为盗,实在可恨。他哪里能让祝氏得逞,双眼瞪得圆圆的,出口讽道:“夫人好灵巧的心思,颠倒黑白信手拈来。我又不是神机妙算子,竟能算准了让林大娘‘恰恰’好看见,继而指了我看。”他将“恰恰”两字说得重,话里话外之意显而易见。庭中有人早存了看笑话的心思,闻言扑哧一乐,连带得其他人也暗笑不已。
宋书秀脸上无光,也觉好没意思。他想了想持扇一摇三摆走了出来,刚踏出门槛遥遥见了两人急急而来,若他出了院门,正可迎面对上。他权衡利弊,连忙缩脖子躲回房中。但见祝氏仍在与点墨打机锋,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撑了窗棱欲翻窗而出。脚未沾地,突来一声大吼:“逆子,你往哪儿去!”
祝氏亦被这声吓得浑身一颤,回头见是宋辉前来,连忙挡住儿子,背在身后的手摇摆,让他快走。心中却也烦闷,宋辉怕爹娘老子,就在儿女这里找补,一个个见了他都似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能整年不打一个照面。
她却忘了点墨还在背后,见着天赐良机怎会放过。点墨故意搪塞在窗前,将半扇窗压得死紧,自己身子又抵住半扇,恰让宋书秀进退无门。如此一来,宋书秀只得讪讪溜下来,乖觉地立在一边,放轻吐息不敢造次。
祝氏见宋辉还穿着官服,暗骂是哪个通风报信,要是被她逮到,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爷这时不在衙门里忙,怎么有闲心往后院来?”她与宋辉好歹二十年夫妻,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递个眼色让小红把下人都带出去,亲自捧茶送到宋辉手上,这才慢悠悠问了一句。
“哼,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们做的好事!”宋辉想起衙门里的议论,把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衙门众人也非好相与的,暗地里将这桩家丑渲染得绘声绘色,每每见着他来,眼观鼻鼻观心,内中流露的嗤笑令他颜面尽失。
宋氏暗地撇了撇嘴,就知道在她们面前耍威风。心里如此想,面上却是一副委屈的模样。她捏着绢帕掩了嘴角,眼中就要滴下泪来:“老爷这话说的糊涂,书秀再不济,也不会学人做贼偷。况且我这个当娘的,又不少他的吃用,他哪里用得着去拿老爷的东西。”她一番装腔作势,虽生育两子不比芳华正好之时,却还是风韵犹存。
宋辉年轻时便爱极她这幅样子,现今见了未免气短三分,“我平日不管后宅,万事由你做主,可也不能太过无理。”
祝氏哭腔更盛,又示意宋书秀前来赔不是。
“老爷好没道理,难道我竟是个容不下人的吗?我平日的心可都白费了!”她哭技炉火纯青,原本上扬的眼尾卸了戾气,微微垂着,两行珠泪顺流而下,湿了胸前衣襟,十足的委屈难以自抑。看得宋辉胸中也走过几丝钝痛,这么些年有赖她操持府中上下,也是辛苦她了。可转头瞥见宋书秀软趴趴地倚窗而立,近二十的人了,从未想过日后打算,心口又是一窒。他平生所恨唯二,一是非进士科出身,二是三子无一能承父业撑立门庭。因而带了几分气性道:“当日你们说是书奇偷的,如今在书秀房里找到了,你做何解释?”
祝氏听他之意,嗔道:“难为老爷做了多年的官,岂不知有意陷害这个道理?”她随即在宋辉下首安坐,解释道:“我们搜查多处,怎么偏偏就被点墨找着?莫不是他早就藏在怀中,饲机要害书秀?老爷您想想,点墨未来之前,可曾有些鸡鸣狗盗之事?偏他来了,咱们这里竟没一日消腾的。依我看大公子是个好的,只有这个点墨,带坏了他。”
她说的声不大,偏偏林管家此时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也不阻拦猫在窗檐下好打听的人。那人听了几句,回头一五一十地讲与众人听。点墨自然也在其中,晓得祝氏要找他做替罪羊,气得青筋暴露,恨不能冲进去找她理论,好歹想起徐璧和宋书奇才忍住。又不知里面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拍桌一声,吓得窗底下的人赶紧溜了回来站好。
须臾宋辉和祝氏两人走出来,宋辉黑着脸,祝氏隐有得色。还未等众人反应,宋辉指着点墨,道:“还不把他给我绑了。”
他是一家之主,众人不敢懈怠,当先的两人眼疾手快想扭住点墨,点墨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像条泥鳅似的自他们手中脱出,拔腿就跑。想献媚的又岂能让他逃之夭夭,一时之间你追我赶不休,踏碎花盆无数,娇嫩的花枝遭受无妄之灾,跌在地上垂头丧气。然而点墨灵巧不说,尚有空闲回头做个鬼脸,逗弄得气喘吁吁的众人更为恼怒。
宋辉脸色发紫,站在三步阶上不停说道:“反了反了,还不快把他给我拿下!”
恰在这时,一声惊愕传来:“发生何事?”
徐璧方才趁人不注意出去查探一番,回来院中竟一片狼藉。他扫视一眼,见点墨爬在假山上,双颊通红。他递了个眼神,越过人群朝宋辉说道:“世伯,小侄已寻回失物,如今物归原主。”他双手献上白玉八骏图,等宋辉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又道:“窃贼为谁,也当与世伯回禀。”
宋辉失而复得,闻言盯着白玉道:“不就是点墨?”
徐璧心中微叹,道:“窃贼并非大公子,也非二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宋辉也是一愣:“那是何人?”
徐璧拜道:“此事有关宋兄清白,还请大人请宋兄前来。届时小侄定当一句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