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芷锦》陌上菡

7、第七章

　　当朝皇后先父王之乃盛元帝祁琏启蒙之师，王之博学多才，善用人，亦善用兵，祁琏兴兵起义之时，王之一直陪驾于左右，多次献计，屡立大功。祁琏灭楚建盛后，拜王之为太师，加封国公，不过一年，又娶了王之长女王昭和，立为中宫皇后。

　　祁琏与王昭和虽是自幼相识，感情也一直不错，但在祁琏眼里，王昭和这个长自己六岁的女子，更像是姐姐、是家人，他对她尊敬、关爱却无有男女之想。

　　王皇后自从嫁入宫后便一直不太受宠，起初，父亲王之尚在世，宫里亦没有容妃这号人，祁琏不好女色，常日忙于前朝政事，不太入后宫，后宫之中寥寥几个妃嫔恩宠皆是平平。王皇后独掌后宫大权，虽心中因不得圣宠而有所遗憾，但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

　　直到去年秋，新派去驻守东北的定远将军容景在与北狄的一场战役中大获全胜。祁琏大喜过望，不但进容景为镇远大将军，亦将容景的妹妹容嘉纳入宫中封为妃。

　　北狄位于大盛东北，是一蛮夷小国，北狄人以游牧为生，生性贪婪凶残，见大盛新立，国内兵力、财力皆不足，便肆意在边疆作乱，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祁琏几次派人前去平乱，皆是无功而返。

　　容景祖上便住在北狄与大盛接壤之处，他自己身上亦流着四分之一的狄人血脉，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容景和其他土生土长的中原将军不同，他特别了解狄人的性情，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容景能夺下北狄的首捷，亦是情理之中。

　　作为第一个在与北狄的战事中获胜的将军，祁琏升容景为护疆大将军，并将他妹妹接进宫中，于情于理，亦是无可非议。

　　容嘉进宫后不过半个月便从容妃晋升为容贵妃，祁琏到后宫来的次数虽依然不多，但除了逢初一、十五按例必留宿皇后坤和宫外，其余的日子但凡进后宫基本次次都歇在容嘉处。

　　后宫之中平添了一名比自己得宠的贵妃，中宫皇后王昭和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偏偏雪上加霜，父亲于岁末突然染上了恶疾，不久便不治而亡。

　　王昭和尚未从丧父之痛中缓过劲来，在她面前一向还算恭谦的容嘉忽然性情大变，不但处处与她作对，还常常让她难堪。

　　王昭和委屈难过，却无处可以诉苦，她心里清楚祁琏会封她为后只是因为父亲，如今父亲已不在这世上，她这个皇后之位只怕也难以保全。

　　乳母王嬷嬷心疼王昭和，出主意要她找几个妙龄女子送到皇上跟前，介以牵制容贵妃，平衡后宫势力，拉拢圣心，保全后位。

　　成尚宫的侄女成玉便是为此事进的宫，王嬷嬷将芷锦选进坤和宫，其实亦是为了这件事。

　　被选中去坤和宫这天夜里，芷锦收拾好东西后便和招娣、小巧一起早早上了炕。

　　三个姑娘挤在一起，窝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小巧显得比芷锦还兴奋，似乎明个要去坤和宫的是她而不是芷锦，不安的在炕上来来回回的扭着身子，笑嘻嘻的说道，“芷锦姐姐去了坤和宫，一个月是不是可以领特别多的银子？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一定比别的宫宫女俸银多，也许有四两吧？”

　　招娣抱着被子对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眼里的特别多就只多一两银子？别的宫的宫女每月领三两，坤和宫的就只领四两？小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芷锦以后可不是每月能多领几两银子的事！”

　　小巧被招娣说了一顿，也不生气，仍傻呵呵的笑，“也是，芷锦姐姐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如果得皇后娘娘喜欢，是不是可以封个女官做做？要是芷锦姐姐做了女官，那我以后能不能跟着芷锦姐姐混吃混喝不干活？嘻嘻。”

　　“唉…”，招娣叹了口气，转过身，再不理小巧了。

　　芷锦一把抱住小巧，悄声道，“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做了女官，就把你接到我那去，你每天什么都不用做，还顿顿有肉吃。”

　　说完，也不知为何，兀自笑了。

　　芷锦自从被王嬷嬷选中去坤和宫后，心情一直都很复杂，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一悸一悸的难受。直到这会躺在炕上，听身边的招娣和小巧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她心里的那些不安，竟神奇的渐渐消散不见了。

　　芷锦忽然看开了，虽然去了坤和宫不能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安静淡然的生活。但正如小巧说的，她在坤和宫一定可以领到比别处更高的月俸。

　　钱，对于她这样的穷苦人家来说，是这世上最有用的东西。

　　芷锦抱着小巧，两人头抵头的说了几句悄悄话。小巧年纪小，又是粗枝大叶的性子，心里从不装事，窝在芷锦怀里不一会儿竟是睡了过去。

　　夜渐渐深了，同屋的几个姑娘都陆续睡去。

　　芷锦将小巧枕着的手臂轻轻抽回来，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见一旁的招娣平躺在炕上，睁大了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房顶。

　　芷锦一笑，玩笑道，“招娣睡不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招娣转过头看了芷锦一眼，芷锦惊讶于她竟在招娣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了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神色。

　　“我嫉妒你，嫉妒的要死。”

　　招娣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冷。

　　芷锦一动不动的愣在那，微微张着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招娣忽然抿嘴一笑，面上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我和你开玩笑的。”

　　芷锦却半分也笑不出来，呆呆的看了招娣一会，悠悠道，“如果我说我本意并不想去坤和宫，你会不会觉得我虚伪？”

　　招娣没有回答芷锦的问题，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不想去坤和宫，去了坤和宫可是有机会见到皇上的。”

　　“见皇上做什么？”

　　芷锦一点也不想见皇上，如果有可能，她情愿在宫里服役的这些年，一直离皇上远远的。

　　招娣伸手在芷锦额头轻轻的敲了一下，“小巧年纪小又傻兮兮的，不懂也就罢了。你一向聪明，怎会不明白呢？你长的这样貌美，进了宫，又能到皇后身边做事，难道还只想做个地位卑贱的宫女？”

　　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你就没想过要做皇上的女人吗？”

　　芷锦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上的女人，被招娣这样一问，愣了一楞，摇摇头，道，“我就只想做个宫女。”

　　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在芷锦的脸上，她的双眸，亦像那月光一样，宁静淡然，与世无争。

　　招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侧了侧身子靠近芷锦，“做个宫女有什么出息，成天被人吆来喝去的，瞧瞧那些娘娘多神气！如果是我有机会到坤和宫做事，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接近皇上，让自己成为皇上的人。”

　　一顿，“芷锦，以你的容貌一定能得皇上喜欢，如果你能把握住机会，也许将来可以跟容贵妃一决高下，到时候你在后宫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招娣这番话在芷锦眼里近乎荒唐，她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子，如何能跟镇国大将军的妹妹相提并论？

　　芷锦连连摇头，打断了招娣的话，“我并不这样觉得，一入侯门深似海，后宫嫔妃美人无数，有谁可以一直受宠到老，况且，妃嫔们的恩宠向来与前朝政事息息相关，我们这样没家世没背景的女子，还是安安心心做个小宫女，赚些银子，将来出来了宫，找个好人家嫁了，夫妻相敬如宾，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是更美满。”

　　招娣的脸色霎时暗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不自量力，明明是只麻雀偏想做凤凰？”

　　芷锦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见招娣误会了她，心里一慌，也不知怎么解释，张口结舌说道，“我不是说你不自量力，我……是说我自己……”

　　“我和你一样来自普普通通的人家，容貌尚不及你五分，你是不自量力的话，那我是什么？”

　　夜渐深，月色朦胧。

　　招娣明明看着芷锦，却不知为何，眼前恍恍惚惚的浮现出了父亲的面容。

　　一如往常，父亲仍用那种极轻蔑极不屑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说她是这世上最无用的废物。

　　招娣蜷在被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咬着牙，一字一顿，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你等着瞧！”

　　说罢，一翻身，高高的扯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进去。

　　芷锦望着招娣的后背，想着初入宫时两人彻夜交谈，想着这许多日子以来两人朝夕相处，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芷锦一夜不能成眠，翌日一大早起来，最后一次到厨房替大家领了早饭。

　　几人吃罢饭，已近辰时。

　　芷锦整理了一下昨夜就已经打好的包袱，从衣物里翻出了两块霜色的帕子。

　　“这两块帕子用前几日做衣服时用裁下的边角做的，我瞧着颜色素，本想多绣点花样再给你们，可今日一别，不知下次什么才能再见，就只好这样送给你们可，别嫌弃！”

　　芷锦说着将两块帕子递给小巧和招娣。

　　小巧两手接过帕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忽的一撇嘴，梗着声音叫了声，“芷锦姐姐”，一头撞进了芷锦怀里。

　　招娣坐在炕边一直低着头，对于芷锦递到她眼前的帕子，她看也不看一眼。

　　芷锦见招娣迟迟不收她的帕子，便将帕子轻轻的放在招娣身边，又瞧了招娣一眼，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最后能吐出口的不过寥寥几个字。

　　“多保重。”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唤芷锦和成玉，说是坤和宫的人来接她们了。

　　芷锦拿起自己的包袱，依依不舍的拉了拉小巧的手，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