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心全意嫁给你[民国]》秦直道

42、第042章

　　老爷去米行上班，二太太去少奶奶屋里看孙子，苏婉珍安安静静地坐月子，后院的周太太又开始伺弄那满院子的花花草草。

　　红的，黄的，粉色的月季开满了整个院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周太太种了一片玫瑰，暗红色的玫瑰花悄然绽放，妖娆美丽。

　　周太太提了一个小桶，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对王妈说“今年雨水好，瞧这花开得多艳呀。”

　　“可不是吗，满院子都是花香，这不就是神仙日子嘛。”王妈附和着。

　　周太太直起腰，想再去井边提桶水，刚刚走到屋檐下，忽然头疼欲裂，恶心得直想吐。

　　她扶着墙慢慢地蹲下来，忽然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王妈听到小桶咣当的一声，回头一看，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她惊叫着冲到太太面前，晃着太太的胳膊大声地喊“太太，太太，你醒醒呀，醒醒呀。天呀，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人听见她的呼叫。

　　王妈叫不醒太太，壮着胆子把手放在太太的人中上，竟然没有一点点呼吸，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周太太走了，在周家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走了，走之前给她精心伺弄的鲜花浇了一遍水，心满意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瞧这花开得多艳呀！”

　　王妈坐在地上哭了一会，想想不对劲，她不敢挪动太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前院去找二太太。

　　从后院到二太太的屋里有段距离，王妈跑得是气喘吁吁，还没进屋，她就用那因为惊吓而变了调的奇怪声音大喊起来“二太太，二太太，二太太！”

　　二太太不在屋里，刘妈听见叫声惊慌地从旁边的房子走了出来“呦，出什么事啦？二太太不在呀。”

　　“二太太呢？赶紧找二太太，快点呀！”王妈急得跺起了脚。

　　刘妈看这情形没敢多问，她也感觉出了大事，一路小跑地往少奶奶屋里跑，一边跑一边猜测太太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跑到少奶奶门前，她没敢大声喊，在门口小声地叫“二太太，二太太。”

　　二太太正在陪少奶奶说话，听见声音走了出去，“刘妈，怎么了？”

　　“二太太，太太屋里的王妈来找您，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二太太听闻吓了一跳，迅速往前院走，正走着王妈流着泪赶了过来“二太太，太太没了！”

　　“没了？”二太太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傻了一样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怎么可能呢？昨儿个少爷还去看过，好好的呀。”

　　说过这句话，她打了个寒战，往后院跑去，王妈，刘妈跟在后面跑。

　　二太太已经好久没到过这个院子了，她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太太躺在屋檐下，就像睡着了一样，身边扔着一只小桶。

　　她慢慢地走到跟前，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放在太太的鼻子下试了试，一点呼吸都没了。

　　太太的脸灰白，神态像往常一样安详。

　　二太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喊起来“太太，太太，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我都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呀。”

　　二太太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在太太的身上。

　　刘妈看见二太太只顾着扑在地上哭，抹着眼泪提醒二太太“把太太抬到床上吧，赶紧通知老爷，少爷还有大小姐。”

　　二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刘妈和王妈把太太抬到床上。周家乱成一团。

　　周老爷正在店里和掌柜的喝茶，看见刘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心里一惊，他知道没有大事，刘妈是不会来店里的。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刘妈“出什么事了？”

　　“太太没了。”

　　周老爷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响，杯子的碎屑四溅开来，茶汁洒了一身。

　　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在半空中颤抖着。掌柜的吓坏了，慌忙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周老爷没说话，慢慢地站了起来说“让司机备车，回家。”

　　米行离家不远，周老爷往常都是步行，可现在，他要马上见到太太，可是他走不动了。

　　司机把车停在了门口，刘妈扶老爷坐在了后面。周老爷对司机说“少爷坐的火车走了吗？”

　　“火车晚点，少爷应该还在车站。”

　　“把我送回家，你到车站找少爷。”

　　司机“哎”了一声，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行热泪从老爷的眼里流了出来。

　　周老爷进了院子，刘妈跟着他往后院走，司机开着车直向火车站飞驰。

　　当他跑进候车厅的时候，周念初正准备检票进站，他急得大喊“少爷，少爷，别走了，出大事了。”

　　周念初听见叫声冲出人群，他的心咯噔一下，第一感觉就是苏婉珍出事了，可司机拉住他小声说“太太没了。”

　　周念初呆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迅速地往外跑，司机沉默地载着他往家赶。

　　周老爷站在太太的床前，悲痛欲绝，却没掉一滴眼泪。

　　二太太站在他的身旁，早已经成了泪人。周老爷悄声对二太太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她。”

　　二太太示意众人退出去，她最后一个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她知道老爷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太太说，就让他们告个别吧。

　　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周老爷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太太。周老爷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想对太太说说话。

　　虽然是是阴阳相隔，可太太的魂魄还在，她能听到自己的话。

　　太太，你原谅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吧。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你，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你，害你独守空房二十载。我知道你不恨我，可我恨我自己。

　　记得我娶你的那天曾经对你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我没做到。

　　为了周家的香火，我违背了誓言娶了二太太，冷落伤害了你。我没想到你宽容大度的外表下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心，是我伤害了你。

　　周老爷坐在太太的床前，悲痛欲绝地对永远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太太说着心里话。

　　如果来生我不再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我一定再次娶你为妻，好好地爱你一辈子，把这辈子欠你的通通补偿给你。

　　如果来生还像今生一样，我宁可远远地看着你，绝不伤害你，你得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有人疼，有人爱。

　　我最后一次见你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我甚至都记不清当时你都说了什么。

　　如果昨天我能过来再见你一面，该有多么好。

　　周念初就站在门外，没有走远，他不知道爹会给大娘说什么，但他相信爹的心里一定有愧疚和心痛。

　　大娘这一辈子太不容易，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满屋子的诗书文章成了她半生的精神寄托。

　　如果真有来生，她得换一种活法，找一个守她一辈子的男人，生一群可爱的孩子，热热闹闹地过一世。

　　周曼云得知她娘去世的消息后，就往家赶，她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了，本打算过些日子带着孩子回来看看娘，却不成想没能见娘最后一面。

　　等她哭肿了双眼进家门的时候，周太太已经长眠在周家的祖坟里了。

　　周念初带着姐姐周曼云去给大娘上坟，曼云跪在太太的坟前忏悔自己回来得太晚了。

　　周念初扶起她说“以后，等爹和我娘都不在了，就在这旁边再修两座坟，给他们三个合葬了。”

　　听了这话，周曼云扭头对周念初说“不行，我娘生前曾经对我说过她是周家的人，但早已不是爹的妻，她的心里早已经不认为自己还是太太了，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这里吧，就像生前一样，等到爹和二娘百年之后，就把他们两人合葬吧。”

　　周念初叹了口气，“好吧，依你。你说得对，活着的时候不能忍受妻妾共存的生活，死了也不能容忍，就让大娘安息吧。”

　　从坟地到家里有一段路程，周念初希望和周曼云好好地聊一聊。

　　他故意走得很慢，甚至拉着周曼云的衣襟让她等等自己，就像小时候一样，其实，他是想跟周曼云说说心里话。

　　“姐姐，大娘生前的最后一天曾经跟我说过百年之后的话，我当时还纳闷好好地怎么忽然说这些，看来生命真的很奇妙，很多时候生老病死都有很多预兆。”

　　“娘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们是亲兄妹，要相互关心，相互照顾，平日里经常地交流沟通，遇到大灾大难的时候，要互相帮扶着渡过难关。她还说等她百年之后，我们就成了最亲的人了，因为我们都姓周。”

　　周曼云停下了脚步，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周念初掏出手帕，递给她说 “别难过了，大娘虽然走得很突然，可她临走的时候心情是愉快的，满眼都是最好的景致，她没有什么痛苦，这也许是一个人离开人世最好的方式。”

　　“我知道，可她这一辈子太憋屈，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让她嫁到了周家，又成了周家的摆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眼前迎娶新人。你不是女人，你不了解这种痛。我以后再也没有娘了，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在这无人的旷野里，周曼云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

　　周念初的眼睛又湿润了，他走上前，抱住了姐姐。

　　周曼云伏在弟弟的肩上哭得是畅快淋漓。

　　周念初在心里暗暗地说“从今往后，我要代替大娘，关心爱护姐姐，永远是姐姐最亲爱的弟弟。”

　　从坟地上回去的周曼云和周念初并肩进了门。

　　周曼云再看这个弟弟的时候，眼睛里再没了那种奇怪的神情，姐弟之间的相互拥抱化解了多年的冷漠，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身上流着共同的血液。

　　周曼云知道娘对弟弟的感情，相信弟弟刚才说的话，娘没了，还有爹，有弟弟，自己不是一个没有娘家的人，未来的生活还很漫长，遇到困难的时候，姐弟之间就要相互扶持，共同面对。

　　当天晚上，二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周曼云“大小姐，今晚，你就住在前院吧，我把床给你铺好了，奔波了几天，好好地睡一觉。”

　　周曼云抬眼看着二娘，在她小时候，一直最痛恨这个女人，觉得是她抢走了爹，抢走了娘的幸福。

　　等她长大了，懂事了，她知道抢走娘幸福的不是二娘，而是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可是她依然对这个女人心存敌意，因为如果没有她，爹不会对娘冷酷无情。

　　后来，她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幸福，也就渐渐地理解了二娘，这世上没有女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因为爱情永远都是独享的。

　　周曼云平静地对二娘说“不用了，我就住在后院，我想静一静。”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晚饭，周曼云往后院走。

　　微风乍起，轻轻地吹拂着她的脸，她悲哀地回忆着和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进了后院，周曼云站在娘房间的门口，竟然发现爹坐在娘的床上，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娘的枕头，被子，好像在默默地感受娘的气息。

　　周曼云喊了声“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久的隔阂，让她跟爹根本无话可说，对于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更多的是敬畏。

　　周老爷看见女儿，笑了一下“曼云，过来坐，我们父女俩说说话。”

　　周曼云静静地望着爹，不知道爹要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很不习惯跟爹“说话”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埋怨爹，爹不想说什么，我的确亏欠你和你娘，可有一点爹想让你知道，你娘是爹这一辈子最心疼的人，只是世事无常，身不由己。对你，爹的确关心不够，可值得欣慰的是，当年听了你娘的话送你出去读书，使你能够自食其力，不至走你娘的老路。”

　　“爹，你别说了，娘都不怪你，我还能怪你嘛？”爹的嘴里能说出这番话，已经让周曼云很感动了。

　　“这几天我们父女俩都住在这院里，你也陪陪爹，你娘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样也会很欣慰的。”

　　到底是血缘关系的亲父女，这番话消融了周曼云心中积蓄多年的冰霜，她看着也已经白发满头的爹，心里暖暖地。

　　第二天一大早，周曼云从井中打水，周老爷提着小桶一边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一边跟女儿说着话“往后，你娘留下的这些花花草草，我会让王妈天天过来伺弄，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院子都是你娘活着的时候那样。爹老了，年轻时的过失得要及时的弥补，真的跟你娘一样闭了眼，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周曼云的心已经让周老爷暖热了，她拉住爹的胳膊，动情地说“爹，谢谢你，我知道周家永远都是我的家，我以后还会回来看您的。”

　　因为太太的去世，周家长孙的百日并没有大张旗鼓，一家人只是坐在一起举行了一场低调的家宴。

　　饭桌上，周老爷对少爷，少奶奶说“孩子都百天了，还没个正式的名字，你们看叫有林怎么样，简简单单，可也有着美好的愿望，等这孩子再有个兄弟，就叫有森，先是一片树林，再是一片森林。我这一辈子就可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周念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婉珍对爹说“有林，有森，我看挺好。”

　　苏婉珍说“就听爹的吧，这孩子就是周有林了。”

　　二太太插了一句“这有了有林，就盼着有森了，周家几代人的希望可就落在少奶奶的身上了。”

　　苏婉珍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完饭，苏婉珍和二太太离席了，桌上只剩下了老爷和少爷两个人，父子二人都喝了些酒，话就多了起来。

　　周老爷的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了少爷这么一个儿子，他任何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都是满眼的笑意，就是现在孙子都抱在怀里了，周念初在他的眼里还是那个需要让人疼爱的孩子。

　　儿子是个男人，他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给儿子听，他认为现在世上最懂他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让他自豪的儿子。

　　“儿子，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自从你大娘没了以后，我常常回忆总结我这一生，自从我接管周家的生意，自认兢兢业业，可我毕竟已经走向老年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像你娘那样再也起不来了。到那个时候，你得把这周家的重担扛起来。我之所以给孙子取名有林，就是希望你能多生几个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周念初看着老父亲，劝慰他“爹，生孩子子就是顺其自然，急不得。大娘的事让你受了刺激才会胡思乱想，大娘走得早，把阳寿都给了你，您一定会长寿的。”

　　父子二人说着话，喝着酒，不知不觉天已大黑。

　　周念初回房的时候，苏婉珍还没睡。

　　有林让王妈抱走了，夫妻俩难得聚在一起，他们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躺在床上，拥在一起说着夫妻间的私密话。

　　苏婉珍和周念初都喜欢睡前的这段时间，不受打扰，安安静静，世界全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婉珍枕在周念初的胳膊上说“有林，有森，这名字倒也顺口，我就纳了闷了，咱们周家怎么会四世单传呢？我们要真的生不出有森来，可就五世了，不符合常理呀。”

　　“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周家怎么就会财旺人不旺呢？看来我们是任重而道远。”

　　苏婉珍苦笑着说：“我本来是极力反对做一个生孩子的机器，可这才多长时间呀，你们周家就把我彻头彻尾地改变了。”

　　苏婉珍在结婚前一直反对女人不停地生孩子，躺在产床上还发过誓再也不生了，可现在的她为了心爱的人，为了生出有森来，她心甘情愿给丈夫生一堆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周念初就要走了，苏婉珍已经习惯了丈夫来去匆匆聚少离多的日子，。

　　她一边给丈夫收拾东西，一边说“你这一走，我又没事了，明天我想带有林回家看看我妈去，哎，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么近，我也好久没回去了，不能到时候像曼云姐姐一样后悔就晚了。”

　　“曼云姐姐是因为有心结所以才怕回家，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你和她不一样。你回去可以多住些日子，带上添香和王妈，照顾好孩子。别惦记家里，我下次回来会给你打电话。”

　　周念初的体贴常常让苏婉珍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送走了丈夫，她开始准备明天动身回家看望苏太太和苏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