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浮浪云》midnightblue

12、历史的选择

　　众人散去后，房间里还残留着人体带来的热浪。这是一种夹杂了狂气与迷醉，来自肾上腺素的兴奋气息。刚才一名蔷薇骑士连队的下士翻出了不知道谁留在这里的一箱啤酒。于是，大家纷纷边喊着那句被重复过无数次且毫无创意的口号，边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先寇布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子，看也不看就丢进了屋角的垃圾桶里，发出‘咣啷’一声轻响。
　　“现在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吗？你真正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被发现了吗？”杨搁下没喝几口的啤酒罐，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占据了全部空间的高大男子。先寇布甚至又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目光里自带着压迫感。
　　“不然您以为呢？这么爽快地应战，还说什么要好好赢一次，可真不像你。”
　　“就不能是我重生后性格改变了吗？”
　　“我的司令官，就算高尼夫开始围着女士跑，费雪加入合唱团，你都不会变的。通俗点说，就是狗改不了……”
　　杨颇为无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先寇布总算是吞下了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说我不想输，这是实话。”
　　“嗯，还有呢？”
　　“我希望这会是名副其实的最后一战，所有人都能够不留遗憾。”
　　“喔？所有人？”先寇布挑起一边的眉毛，有种想生气又无奈的不得力感，“你想怎么做让莱茵哈特满意呢？如果你要在这场战争里牺牲自己，那会是我终生……不，来生也将背负的遗憾，我绝不答应！”
　　“先寇布，我没有那么伟大，自我牺牲从来不在我的计划里。”杨挠挠头，似乎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被迫的牺牲倒是不少呢。”
　　说完才发现先寇布的神色更严肃了几分，他的这番话完全就是反效果。
　　“我保证，没有人可以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如果，你不想接受帝国的宣战，那么无论是莱因哈特还是吉尔菲艾斯亦或者是对方的舰队大军，我都会挡在你的前面。”
　　“哎，说得好像我真的脖子以下全无用一样。我的近身搏击成绩说出来，可是会吓你一跳的哟。”
　　“那就说来听听啊。”先寇布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姿态成功地把杨的反驳堵了回去。仔细想想其实也未必找不到借口，但杨还是保持沉默仅仅坦诚地望进先寇布的眼睛里。
　　“杨，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吧。你知道在失去你之后，我们这些被留下来的人每一天是怎样的吗？在帝国眼中，我们顺利完成权力交接，民主的火种得到了保存……哼，去他妈的民主！什么专制、民主不过是披着不同的外衣，本质还不是一样？我和其他所有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一群死到临头还不放弃的人。如果你只是个一心为己、迂腐虚伪的政治家或者好大喜功、追名逐利的狂热军人，又或是信心深厚、自以为是的宗教分子，我就能很轻松地选择更简单的路去走。可是，你直到此时此刻都还在想让所有人都不留遗憾！”先寇布说完这番话后抿紧了嘴唇，脸上坚强刚毅的棱角看起来极有迫力，几乎能听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在空气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杨曾经说过，历史是由人们的共同记忆构成的。同时代的经历者把自身的记忆传给后继者，一代又一代沉淀下来形成人类的历史。从魔术师离开那天算起到如今尚不足两年，宇宙历800年6月出生的孩子只不过刚会走路正开始牙牙学语，可人们谈起来他来已会带上对前一个时代的品头论足，仿佛他仅仅是时间轴上的一个坐标，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里的人物。
　　而对旧十三舰队的先寇布诸人来说，杨不是什么礼堂里的画像，他活生生的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里。因为他大家才会聚集到一起，也因为他大家才会继续聚在一起。所谓的不放弃，既是不舍也是不愿。
　　大概有几十秒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终于杨打破了沉默，“先寇布，对不起。”
　　先寇布并不知道杨最后说的话，但现在他忽然有种感觉，那一天杨也是说着‘对不起’闭上眼睛的。
　　“为什么要道歉？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连司令官的生命都不能保护，还算什么队长。”
　　这句话是所有人心底的禁忌，明知无解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自问，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他。若是当时先寇布在场也就算了，想要未卜先知地察觉到危险，再超越地理空间及时赶到，连科幻剧都不会这么演。稍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认为杨的死亡是先寇布造成的，先寇布几乎是第一次失控了。
　　“对不起，没能等到你们来，要是我能够再敏捷些就好了。”
　　先寇布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冷静了许多，“既然你的目的是弥补所有人的遗憾，那么请记住我的遗憾是没能好好保护你。杨，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你真正的计划。”
　　杨文理注视着眼前的神情严肃的男子，想起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前两人见面的情景。传说中很可能成为背叛者的第十三任蔷薇骑士联队长带着恭谨的表情却坏心眼地问自己‘如果我如传闻一般成为了第七个背叛者了，你打算怎么办’。‘我只有举手投降，别无他法’那个时候想都没想的说了实话，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样。

　　先寇布听杨说完他全部的计划，考虑了足足有五分钟才严肃的点了点头，“很好，不过能不能稍稍改一下剧本？虽然和吉尔菲艾斯交手也很诱人，不过我还是想会一会罗严塔尔呢。”
　　杨把玩着一枚面前棋盘上的立体象棋，“这算是同意我的计划了吗？”
　　“这一次甚至连诡计都算不上，最多是骗人的小手段。”
　　“我所能想到也只有这么多而已。如果侥幸成功了，莱因哈特应该会很生气吧。”
　　“不过，没成功被他事先察觉了的话，很可能会更生气呢。”
　　“还真是伤脑筋啊。”棋子从杨的指尖滚落下来掉在了地上。先寇布弯腰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枚骑士的棋子。他没有把棋子还给杨而是放回了棋盘上，那是绝妙的一步，“将死。”先寇布说完又恢复了一贯从容大胆的样子。

　　帝国军的向心力很大程度是来自对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忠诚心，金发霸主那强烈到耀眼的个人魅力是无可比拟的最有效的凝聚剂。当他如太阳般充满斗志、熠熠生辉的时候，帝国内部甚至宇宙里都没有几个人敢与其正面对抗。可是在魔术师离开以后，莱因哈特的精神世界出现了不容忽视的偏差。也许这种改变在失去红发挚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杨的死亡不过是加快了这段过程。
　　变化以肉眼可视的速度在莱因哈特身上刻下了印记，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的原因不明的发热，渐渐的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在侵蚀自己的身体。不仅仅是莱因哈特本人，他周围的人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担忧、关心等反应以外，皇帝的情绪也造成了负面的连锁反应，渐渐滋生出了失落以及蠢动的萌芽，最终引发了罗严克拉姆王朝历史上的第一次内战。
　　有关罗严塔尔的反叛，即使最严谨的学者都无法否认一个假设。如果莱因哈特没有患上皇帝病，那么这位曾经的帝国双璧必将会是狮子之泉七元帅之一。而皇帝的衰弱则诱使至今被压制住的帝国内部的不稳因素，以一种最恶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帝国军里，对罗严塔尔元帅的评价比对奥贝斯坦的还要来得严厉许多。毕竟没有人怀疑奥贝斯坦对皇帝的忠心-尽管皇帝本人曾说过奥贝斯坦的忠诚是对帝国的-而曾经背叛过莱因哈特一次的罗严塔尔，谁能保证他不会再度成为犹大呢。
　　对于这些怀疑猜忌，罗严塔尔无意去分辨什么。他在见到莱因哈特之后，遵从自身的意志重新对他表示了效忠，那么对于别人怎么说就根本不会在乎，更何况罗严塔尔自问从未‘服侍’亦未曾‘背叛’过这个人。至于那场内战的真相，随着相关人员的死去而掩埋在了时空的缝隙里。也许有一天等风吹散了尘土，终会露出它原本的面目吧。

　　夜晚降临瓦尔哈拉的时候，罗严塔尔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抚着英挺的下巴看向漆黑窗户上的倒影。这间被腾出来的屋子还保留着上一任主人的生活痕迹，到处都是不合时宜的偶像歌手海报。罗严塔尔来之前，勤务兵刚把卧室和书房里的招贴画撕下来，卷成一捆堆在墙角。当他想要再继续收拾的时候，罗严塔尔却制止了他，“不必理会这些，反正只是一个临时居所。”
　　这实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金银妖瞳是个在重伤以后都会要求替换干净衣物的男人，眼下却住在间毫无品味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房子里。勤务兵诧异却不敢当面多说什么，离开之后才忍不住私下里嘀咕起来。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最终传到了奥贝斯坦耳朵里，人手不足使得他不仅要管军务，连后勤也要照看。奥贝斯坦听说以后，面无表情地吩咐物资管理员送去了两箱最上等的红酒，并且更换了那个勤务兵。

　　“罗严塔尔阁下，您还需要些什么吗？”年轻的勤务兵放下酒瓶酒杯，冰桶里发出哗啦啦一阵响声。他的脸上带着恭敬崇拜的神色，纵然中下级将领里不少人对这个曾一度举起反旗的元帅颇有微词，但在下级士兵眼中罗严塔尔依旧是等同神般的存在。
　　俊美的天神极其冷淡的拒绝了勤务兵的殷勤，在从窗户的反射里确认了对方的离开后，罗严塔尔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暗红色的液体上一世已经看过了许多，别人的自己的，颜色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魔术师的……黄金狮子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红色呢……罗严塔尔勾起嘴角，一个自嘲滑稽的笑脸出现在窗户上，夜幕将颜色迥异的眼睛染成同一种黑色。‘呵，不愧是军务尚书啊’，几不可闻的低吟消失在了酒杯的边缘。

　　几乎同一时刻，瓦尔哈拉保留区的一角岩石洞窟里，费沙的黑狐盯着眼前的男人缓缓的开口了，“主教大人，我如果没记错你现在应该和特留尼西特商榷组织合并的计划才对。”
　　“不欢迎我？你也太谨慎了，放心，我确认过没有被跟踪。”
　　“必要时我会派人去找你的。好了，说吧，有什么事？”
　　德-维利-听出了鲁宾斯基口气里的不快，但他却没打算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同路人，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我已经安排了人伪装成帝国军旧部混了进去，不过同盟方略有些棘手。特留尼西特手下的忧国骑士团至今都没办法接触到同盟军的情报。”
　　“这你不用担心，旧同盟军里不乐意见到杨文理独掌权利的大有人在，我们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推一把就行了。”
　　“帝国贵族已经有几位同意加入我们了，但没有军舰一切就都不可能。”大主教心里不满黑狐狸隐瞒计划，隐晦地想要套出他的话。
　　“军事力量不是绝对的，拥有强大战队的人也许会被安心感冲昏头脑。好好利用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自内部瓦解。”
　　“喔？”
　　“不知幸或不幸，罗严塔尔回到了莱因哈特麾下。历史总是相似的，不是吗？”鲁宾斯基狡猾的笑了，“雄辩的政治家这次似乎对自己的舌头充满了信心，我们就等着看吧。”
　　两人的影子投影在石洞壁上拉得长长的，随着非现代化的油气灯的忽明忽暗而左右摇摆，仿佛里面藏着的巨大恶意正要破壳而出。历史是否会重演，现在还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