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清商》恭十一

3、公子清商（下）

　　【五】

　　这是一个装饰精致而优雅的庭院，慵懒的阳光慢悠悠地洒在两人身上，使得这个午日愈发令人百无聊赖。

　　安若息把手中的书往旁边一丢，索性趴在石桌上小憩，耳边传来慕容清商饱含笑意地声音：“无聊了？”

　　她点点头，咬了咬嘴唇指控道：“你都不陪我聊天。”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旁，道：“聊什么？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安若息滞了滞，面色微红。

　　慕容清商第一次看见她时，她还是千寒山庄的七小姐慕紫衣。准确来说，慕容清商看见了她，她却没有“看见”慕容清商。

　　慕千寒妻妾众多，七个子女皆由不同夫人所出，慕紫衣生母本就不受宠，她又自小生有眼疾，始终不得慕千寒待见。

　　是以慕容清商第一次看到一个白绫蒙眼，身后却没有跟着一个丫鬟的小姐。

　　那时的慕紫衣约莫七八岁，略显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后来见到喜欢活蹦乱跳的安若息，慕容清商不得不感慨一声“女大十八变”。

　　慕紫衣对千寒山庄的道路很熟，弯来弯去也始终没有走错，可这也并不表示她连地上石子的摆设也能准确地预料得到。

　　被一个石子绊倒后，她摔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很符合话本里女主和男主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可惜那时她年纪尚幼，不识风月，又因眼疾而看不见慕容清商的绝代风华，所以不见什么娇羞之色，反倒一把推开他后退了几步，脸上有隐隐的戒备。

　　“好个不识好人心的丫头，我不过是怕你跌倒了。”

　　慕紫衣脸上一红，道了声“谢谢”，然后强调道：“我不是丫头。”说完便拍了拍衣裙，理顺方才跌倒带来的褶皱，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慕容清商那声“丫头”本意是指她的年龄，而显然她误解成了丫鬟的意思。他没有解释，慢悠悠地跟着她，问道：“你是慕家的小姐？既然看不见怎么不找人带路？”

　　慕紫衣停下了脚步，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道：“我认得路。”

　　“可是你不认得那些石头。”慕容清商笑了笑，“你要去哪？我带你过去吧，省得你再摔倒。”

　　他的话中饱含笑意，慕紫衣显然听了出来，若是现在的安若息，肯定会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即使不认得路也一定死撑着自己跑过去。可惜小时候的慕紫衣明显懂事多了，她转过身，道：“去药房。”

　　慕千寒以制药闻名江湖，千寒山庄的药房自然很大，慕紫衣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堆满药材的房里，然后摸索着打开几个抽屉，拿走了几味药材。

　　却不料离开的时候，被慕容清商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要这药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古怪。

　　慕紫衣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实话回答：“治我的眼疾。”

　　却听到慕容清商嗤笑了一声，道：“谁告诉你的？”

　　“月夫人。”慕紫衣显然察觉了不对劲，又补充道，“五姐姐的生母。”

　　慕容清商的声音倏然变冷：“用这些药，你的眼睛这辈子都治不好。”

　　慕紫衣的身体一颤，却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种名为惘然的表情。

　　他心中不忍，放开了她的手，却用充满怜悯的声音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这药还会让你的身体变得虚弱，长期食用，到最后药石惘枉然，不治而亡。”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道，“原来你就是传言中自小体弱的慕家七小姐，慕紫衣。”

　　她的身体又颤了颤，一副想哭的表情，却最终没有哭出来。

　　真是个坚强的丫头。那时的慕容清商这样想，然后心底倏地一软。

　　“我也懂一些医术，就再给你配一副吧。”
　　他将药材名报了一遍，慕紫衣认真的记下，然后轻轻说道：“谢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慕紫衣却已经向他说了两声“谢谢”。慕容清商想了想，又说道：“如果哪一天你想离开千寒山庄了，就来找我吧。”

　　这个丫头坚强而聪明，可是她在千寒山庄过的很不好，那么他就把她带走吧，他想，反正慕容家也不会养不起一个人。

　　慕紫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突然抬起头，说道：“我能摸一摸你的脸吗？”

　　“……恩？”

　　“我看不见你，所以我想摸摸你的脸，等以后我能看见的时候，看到你我就能认出你了。”慕紫衣认真地说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秒，慕容清商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然后握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缓缓地回答：“好。”

　　慕紫衣的双手拂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带着丝丝的麻痒，那时的她很认真地在“记住”他的样子，然而很多年后，当她已经离开千寒山庄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年少时候这个帮了她很多的人。

　　“我没有忘记你。”安若息瞪着大大的眼睛，说道，“我一直记得，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后来我的眼睛慢慢地好了，我瞒着所有人，知道母亲病逝后，我放了把火烧了整个院子，离开了千寒山庄。”

　　安若息伸手抱住了慕容清商，继续说道：“你说哪一天我想离开千寒山庄的时候可以来找你，可是走出山庄时，我突然想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慕容清商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发间，道：“是我的错，是我忘了告诉你我是谁。”

　　“恩，是你的错。”安若息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后来我想你不是千寒山庄的人，那一定是三哥哥的朋友，三哥哥素来喜欢结交江湖豪杰，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所以我想如果我也在江湖上有了一些名气，说不定就可以遇见你了。”

　　“所以你去了天极宫？”

　　“不是，我那时候不知道要去哪里，后来偶然遇上了云司瑶，我不知道她就是天极宫宫主，不过她对我很好，比我的那几个姐姐都要好，还带我回了天极宫。我在天极宫认识了很多人，萧天若和十煞的其他人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后来我发现我在天极宫什么也帮不了宫主，又想快点找到你，所以就求宫主让我加入十煞。”安若息慢慢回忆着，慢慢说道，“当杀手很辛苦，无论是训练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时候，不过我是十煞里唯一的女性，其他人都很照顾我，可是我突然想起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你，可是你发现我是个手上占了很多鲜血的杀手时，会不会就不要我了。那时候我很害怕。”

　　“我不会嫌弃你的。”慕容清商吻了吻她的发丝，“你很好。”

　　“我也觉得我很好。”某人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现在很典型地得寸进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十煞死了，死在欧阳子昭手中。得罪欧阳子昭的是萧天若，宫主不想得罪欧阳子昭，却也不想萧天若出事，所以十煞就成了牺牲品。那时我才明白，无论宫主多宠爱我们，我们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她最在乎的，永远是她的双使。之后就遇见你的……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很不可思议，我找你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找不到你，可是我死了之后，你却把我救活了。对了，你怎么认出我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变化很大的，连我自己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慕家七小姐。”

　　“紫玉散一共有三份。”慕容清商开了口，却是回答了安若息很久以前问过的一个问题，他喟叹一声，又道，“一份我用来救活你，一份给了逍遥阁寻找你的下落，最后一份去换了云司瑶手中的牧云珠。”

　　安若息眨了眨眼，说道：“原来是从逍遥阁那儿知道的啊，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慕容清商轻笑一声，抚上她的眼睛：“我确实我所不知，还无所不能。”

　　安若息啧了一声，道：“无所不能的第一公子能生孩子么？”

　　慕容清商瞥了她一眼，道：“我不能没关系，你能就行了。”

　　安若息怔了怔，脸突然红了，眼珠子转来转去打算把话题从“无所不能”上转移开，突然又发现了不对劲，道：“我记得我是被紫玉散救活的活死人，虽然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可实际上还是个死人吧，死人也能生孩子么？”

　　“牧云珠能把你变成真正的活人。”

　　“……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她感慨道，然后想起他方才讲的三份紫玉散一份用来救活她，一份用来寻找她的下落，最后一份用来交换云司瑶手中的牧云珠，突然就有一种感动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又眨眨眼，想眨去眼角氤氲着的感动的泪花，可惜失败了。

　　慕容清商上扬了唇角看着她。

　　安若息看着眼前风华绝代、毫无瑕疵的脸，突然开口：“慕容清商，我想再摸摸你的脸。”

　　“不行。”慕容清商断然拒绝。

　　“为什么？”她瞪大了眼，煞是可爱。

　　慕容清商笑意更深，道：“因为我也有想做的事。”他低下了头，在她提出疑问前答道：“我想吻你。”

　　可怜安若息的动作总是慢他一拍，在她做出反抗前，所有的语言都消失在了唇齿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