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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事--萧诺 ...

  •   第一章萧诺
      一
      二月初一,萧府地牢,寒气袭人,暗夜无边,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这一梦醒来,我以为我还在夜魔国界,那个没有光,没有火,只凭额前徽记照亮的地方。
      可不是,一样的冷清,一样的永恒的夜。
      二十年,自我朝往生河中纵身一跃,我的记忆消失了二十年。
      可到如今,记忆它循息而来,我却仍旧身处暗室,无法仰望星辰。
      五百年前,我清楚记得,大祭司曾经说过,一旦百花之主归位,天边将亮起她命属的星辰,因为晨儿属水,那星辰将是幽幽蓝色。
      “你无需知道方位,你与他心意相通,曾生死与共 ,只一眼,你便能认得她。”我记得大祭司当初如梦似醒,这样跟我说。
      可如今,我摆脱了五百年来地下夜魔国似乎永无休止的轮回折磨,来到中土人界,却仍然无法拥有天空,无法确知,我的她,是否安好。
      而这一切,就只因为我额头那一对银色翅膀,那本应只属于夜魔族的徽记。
      银翅徽记,我伸出手来,摸了摸它,在那下面,疤痕无数,但无论怎样的伤痕,都无法掩盖这个徽记,无法阻挡它在暗夜发出微弱的银光。

      这个徽记是何时出现在额头的,我已记不清了,因为太过久远,应该是五岁左右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每每看到这徽记时,那象被烈火灼烧的痛苦表情。
      萧府,护国将军府邸,竟诞生了一个有夜魔族徽记的孩子。
      毫无疑问,我母亲爱我至深,但这爱因为恐惧,无时无刻不在鞭打着她的心,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除去这印记,火烫,剑剜,她做这一切时,将我缚住,用布条塞住我嘴巴,不让我因痛楚发声,但我知道,每伤我一次,母亲痛得比我更深,痛得浑身上下,连心都在颤抖。
      但是无论她用任何办法,都无法消去这一对银翅,这鬼魅的印记,就算是在滴血的伤口,也能映过血渍,散发银光,夜夜如此。
      于是,我留了长刘海,盖住额头,我在夜里被母亲紧搂在怀,绝对禁止外出。
      到我七岁那年,我母亲早已被这心魔折磨得神情恍惚,容颜憔悴,曾经倾国倾城的一代舞姬银柳,在二十六这一年,竟失去了所有颜色,成了风中待谢的芙蓉。自然的,她也失了宠,我们这个别院,已多时未见过父亲踪迹了。

      我记得,那一天是大年夜,屋外放着烟花,而母亲因为劳累,睡着了。
      于是我偷偷下了床,穿上鞋,来到别院外,想瞧个热闹。
      而这一次夜出,便成了我命运的转折点。
      至于是谁发现了我额头徽记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是夜萧府大乱,我大娘连声尖叫,象见了鬼,而我父亲,抱着我的额头,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到最终,成了如烟花般一片雪白。
      后来,我母亲被叫来了,所有族人都进了堂屋,而我被小厮捉住手脚,站在门外。
      我只听见,那门内先是短暂寂静,然后是一片哗然,有无数声音在质责我的母亲,许久过后,门内一声闷响,象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而这声音象是堵住了众人的嘴,门内喧哗声渐渐散去,只余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正朝里面张望,那门竟忽然洞开,我父亲站在门口,脸孔煞白,招手要我进去。
      我进得门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一滩血,而这血的来源,正是我母亲额头。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众人目光如剑,直向我射来,我觉得害怕,一闪身扑到了母亲怀里。
      如果我没记错,母亲那时候已经神情涣散,气若游丝了,这迎头一撞,早已震碎了她的头骨。
      但是我也不知她哪来这般气力,竟俯身抱起我,踉跄走了几步,扑到父亲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挂在我胸前。
      而父亲见了这个,竟也神情大变,叹息一声,俯下身来。
      这时候,我那一生低眉顺眼,连喘气也不敢大声的母亲,竟一把抓住父亲衣襟,发出了一迭声凄厉的尖叫。
      “萧郎,你莫要忘了你的诺言”
      “七年前,你指天为证,许下的诺言!”
      这声音,听众人说,如厉鬼诉冤,直斥云霄,直到母亲七日后下葬,仍在屋顶盘旋。

      二
      七年前,父亲到底对母亲许下了什么诺言,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诺言使我父亲铁了心意,违背府上所有人意愿,甘冒大险,留下了我性命。
      于是,我在母亲下葬后不久,被带上了镣铐,系上铁链,关进了萧府地牢,从此与青天白日作别。
      这一关,到如今,一整整十三年。
      这期间,寒来暑往,节气更替,每一次季节变化,我都用头发打了个结。
      这世界将我遗忘,可我不要被时间遗忘,我要清楚的记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被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到了第十三年,也就是我二十岁这一年,某一天,我前世的记忆,五百年的记忆,突然纷至沓来,叩向我的心门。
      这一场记忆的雪,如醍醐灌顶,瞬时浇熄了我所有恨意。
      前世种下恶果,来生必当有报。五百年前,我犯了天怒,许是命运的天平觉得,我在夜魔国所受折磨仍不够抵还旧债,所以命运轮回,要我继续受上天诅咒。
      也罢,我将头发上所有带着恨意的结一一散开,青天可鉴,我该受此报。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这地牢终老死去,最后尸骨化泥,被风吹去。
      只要你恨意稍平,司晨,我的女神,只要你伤口弥合,忘了过去。
      是夜起,萧府地牢不再有铁链叮当作响,我放平身躯,与天地合为一体,偶尔醒来,大多时间,都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曾经一度,我还以为,终其一生,我都会这样睡下去,这里。将是我最终归宿。
      直到有一天,地牢之门忽然洞开,有一个人,持着火把,缓步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虽然火把光焰微弱,但我仍觉得刺眼,一时间,看不清来人是谁。
      “诺儿”,那人低下身来,抚过我的头发,只是两个字,由他说来,竟是比千山万水还重。
      我的父亲,护国将军萧远霆。
      “诺儿”他又唤我,我将头仰起,迎向他,我的父亲,火光灼眼,我仍看不清他的脸。
      “怎么?”他将火把移近我,象是吃了老大一惊:“你头发怎么全白了?”
      是吗,我侧头望去,模糊之中,确是一片银白。
      不稀奇,十多年地府生涯,不见阳光,须发皆白,也是自然。
      但是,我的父亲,萧将军,却象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把将我抱入怀中:“诺儿,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恍惚中,我听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流血不流泪,连我母亲那样凄烈死去,也不曾流过一滴泪的父亲,此刻竟为我哭了。
      我有些不习惯这突来的温情,一回头挣脱了他的怀抱。
      “也对”父亲轻叹了一声,也收回了双臂:“你理当恨我,我将你关了十七年,十七年,青春韶华,你怎样恨我,都不为过。”
      十七年,我恍然大悟,原来,今时今日,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一梦,我已睡了四年。
      “但是诺儿,”父亲突然又近身前来,一把握住我双肩:“明天,这一切都将结束,明天,你就会永久自由!”
      不得不承认,纵心如止水,这一句话,仍给了我很大震动,我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向父亲。
      自由,他要给我自由,还给我自七岁起便失去的天空?
      “不错”父亲察觉到我的疑惑:“明天,萧府将被全门问斩,但是你例外,你的名字,不在宗人府册,今天,只要你出得此门,便是自由身了。”
      “全门问斩!为什么?”十七不曾讲过话,这句话由我说来,带着浓重的浑浊不清的舌音。
      “因为夜魔族人横行,”父亲低下头去,这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脸,已是华发初上,渐露疲态的脸:“而我萧府,世袭护国将军府,斩魔剑所有者,二十年来,竟无一人能拔得出冰缺剑!”
      “但是这一切与你无关”象是想起了什么,父亲将一包东西塞入我怀中:“时间不多,这是些值钱物件,你现在便走,出门向东,那里有马车接应你,上了车,你便一直往东,不要回头。”
      “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地牢中响起我的声音,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
      冰缺剑,我的冰缺剑,时隔五百年,你仍将命属于我吗?
      一时间,父亲失语,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恍然大悟却又万分错愕的表情。
      三
      没有任何疑问,在萧府剑室,我毫不费力地拔出了冰缺剑。
      冰缺剑,我抚着它,它也回应我,发出阵阵寒意。
      冰缺剑,天下至寒之剑,夜魔族的克星。
      你也会伤着我吗,我握着它,感觉寒意缓缓逆经脉而上,因为二十四前,我在夜魔国,被迫饮下了夜魔一族帝王之血。
      剑无语,我将它还了鞘,双手婆娑,感觉着它的纹路。
      感觉,而不是凝视,是因为来剑室路上,出了些意外。
      十七年未出过地室,一出来,便是一个阳光普照的艳阳天。
      那如火艳阳,只一瞬,便射瞎了我十七年来与黑夜相伴的双眼。
      无缘,纵出得了暗室,我仍与天空无缘,司晨,我仍与你无缘。
      “诺儿”父亲在我背后轻咳一声:“你先去别院歇息,我这就去上朝,向皇上奏禀此事。

      萧府别院,当真是久别了。
      站在曾生活了七年的屋里,我伸手摸去,一切都没变,娘最爱坐的木雕椅,上面铺着虎皮;娘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把微凉的牛角梳,我与娘曾共枕的床铺,因为日夜炕下点着炭火,所以有些燥热。
      娘,我平躺在床上,抱着被褥,,象娘当日那样紧搂着我。看来,你的萧郎不曾负你,至少,他还记得,你怕冷,最怕过冬,所以屋内要终日燃着炭火。
      如果真是这样,娘,我便原谅他,待他上朝回来,我就亲口告诉他,我原谅他。
      娘不能回答我了,但这屋里,到处弥漫着她的气息,这气息让我觉得如此安逸,仿佛有个熟悉身影,在我身侧,为我遮挡风雨,叫我安心睡去,一切有她,不必担心。
      于是我真的睡着了,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父亲,我等你回来,我要亲口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恨你。
      四
      事实上,那一日,我未能等到父亲回来,回来的,是父亲的尸首,和一道圣旨。
      圣旨上说,由于父亲以死示忠,血荐轩辕,所以圣上开恩,容许我这个萧府异类承袭爵位,封为萧家第七代护国将军。
      宫内来人走后,满屋跪地接旨的人竟无一人出声,我虽看不见,但仍能感觉身后传来的阵阵恨意。
      “啪!!”一记耳光袭来,最先发难的,是大娘:“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护国将军,也配我相公以死相护!”
      这一声质问响起,我身后众人全都霍然起身,衣襟飘飘,向我涌来。
      “全都给我站住!”屋内一声顿响,是拐杖凿地的声音,我的祖母。
      “他如今是萧大将军,萧府主人,你们以下犯上,不想活了吗?”
      “萧将军”她近身前来:“我等冒犯,不过你放心,只等霆儿下葬,我自带他们离开,不碍你眼。”
      “不必!”我站将起来,手扶着剑,带丝冷笑:“该走的人是我,我现在就走,这宅子阴气太重,我一刻也不想久留。”
      “好!”大娘发话:“你走,你嫌我宅子阴气太重,那你快走,莫要让这阴气浸坏了萧大将军身子。”
      “要走可以,我要一个贴身奴婢引路,这萧府太大,我怕迷了路。再说,萧大将军,总得有人贴身伺候吧。”
      “谁愿为萧将军引路?”老太太高声发问。
      半晌无人应答。
      都怕我,这府上人如今都怕我,怕一个七岁被关进地牢,十七年未见天日的萧家后代。因果循环,事到如今,终于轮到他们怕我了。
      “我愿意”终于,角落响起一个怯懦女声。
      “晨儿”老太太长叹一声:“你勇气可嘉,平日里,我真没看错你。”
      “萧将军”那女子走近身边,伸出了手:“我们走吧。”
      我也伸出手,与她一握,奇怪的是,这一握,竟给我一种熟悉感觉,仿佛很久之前,这只手,我曾握过,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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