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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色的雾-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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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溪走到案发现场。皱眉,这里的人完全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到处是乱踩过的脚印,只有那尸体处用白粉笔划了人形。草地上的血迹也被踩得陷进泥泞里。柳下溪戴上手套,沾了血迹嗅了嗅,没错,是人血。
这不是犯案现场!
沿着难以察觉时隐时现的血滴,一直斜走,草上有被压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死者在慌乱逃跑中摔倒过。杂草上有人倒下的痕迹,某些地方痕迹更深些,是挣扎着爬起来留下来的吧。血在那里染红了小片土地。
沿着血滴往前走,血迹的尽头前面是小码头。现在这儿空荡荡的没有一只船。死者是从这里出现的,他是想上岸求救吧?
如果,少年邹清荷当时正巧出现在这儿,凶手会不会杀人灭口呢?柳下溪替那少年担心起来,这河堤附近根本没有居民,浓雾下出了什么事也是呼天不灵叫地不应啊。
柳下溪掏出笔与纸,把这附近的地形图画了下来。
反复勘察了几遍,断续出现血迹的地方只有死者一个人的脚印。凶手没有追过来么?起码也要确定死者到底死了没有吧?难道是对自己下手非常地自信?
柳下溪沿着河堤一直走,这会儿他倒把自己的心思从案子里抽出来,毕竟还是要结合法医报告与其他同事调查来的情况进行印证,分析,寻找证据……他这会儿想到的是早晨被打断的梦……留下印象的也只是断断续续的片断。“给他们写信吧。”柳下溪把手插进了裤袋。裤袋里局里配制的传呼机突然震动,使大腿感受到一股电流击过后的麻木。
是局里的电话号码,这地方,大哥大还没有出现,在北方传呼机早就可以中文留言了。估计是“迅速回局”的意思吧?
“真缺德。”邹清荷嘀咕。
到了中午才有时间查看他的爱车,那后胎不是天然寿终,是被钉子刺破的,居然扎了三颗长钉子。
他身上才带了一角五分钱,这是要留着中午吃饭的。现在他在长身体,一餐不吃饿得慌。四两饭一角钱,一份青菜五分。若是想吃肉得要一角二一份呢。
邹清荷还信不过这镇上修自行车师傅的手艺。摸了一下饿扁的肚子,往食堂去了。
同桌是另一个乡的女生,寄宿生。她每个星期天都会从家里带一些菜来,邹清荷若是回课桌吃,她非得要分给他吃不可。邹清荷不想欠下人情债,他家可没有香辣萝卜干或是干肉腊菜带,吃了人家的嘴软,这点志气他是有的。每到午餐,又不想在食堂和大家抢位置。天晴的时候,他会坐在操场篮球架子下,雨天会坐在往教室楼梯处吃饭,他吃得快,二、三分钟扒完饭。剩下的午休时间可以趴在课桌上睡会儿,早上起得早,是蛮困的。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手臂酸麻,流的口水把手臂弄得湿湿的。都要怪从邻桌传来香喷喷的菜味,虽然吃完了四两饭,肚子好像还是空的。
他的邻桌叫吕春英,个子矮才一米五出头,还是近视。按理说邹清荷是怎么也不该和她同桌的,邹清荷一米七二,在同学中算是极高的。本该坐在后排,老师编位的时候却把他编在靠墙的顺2位。
学校一直高呼“禁止学生早恋”,却偏爱让男女混坐。
邹清荷还知道,班上有几对同桌在悄悄确定恋爱关系。他们这个青涩的年龄本是最为朦胧的,对暧昧有着本能的向往。“青苹果阶段。”桌面下女生是琼瑶、张爱玲、席幕容;男生是:金庸、梁羽生。
听说镇上录像厅播出《白发魔女》时挤得水泄不通。
同班也有男女邀他去看,他没有去。
邹清荷收过几封情书,没有理会。他有自己的宏图伟愿: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到广阔的世界里去。就像巴金的《爱尔克的灯光》一样,由心灵的灯引导着奔向新的人生,新的生活。虽然父亲对他说:“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单位上不少人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呢。到时去学开车吧,有一技在手不怕没饭吃。”
邹清荷是不想过这样的人生的,不愿意过像父亲那样如拉犁似牛的人生。四十出头就已经驼背,肩胛炎、脊椎增生、关节炎,常常痛得滴下大颗汗珠,他是不忍心看的。
考上好大学就是有出息。
这种认知根植于心,时刻警惕着他的言行。
“不能有片刻的放松。”他把这句话当成了座右铭,刻在课桌上。
家里种田的同学羡慕他是城里人,不用在农忙的季节给家帮忙。成绩差的同学是嫉妒他的,送了一个“书呆子”的外号给他。
邹清荷当然也有自己的好朋友。
同班的小七是在学校住宿的。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关系不错,是好朋友。已经跟他说好,这几天借住在他那铺上挤一挤,天不热,两个大男生挤一块也能凑合,也不觉得不舒服。
家里条件稍好的同学,不管远近都住宿,毕竟住在学校更方便些。晚自习老师有时还会过来指导一下,比独自一个人啃书本好。
柳下溪回到局里时,并没有人在等他,大家都吃饭去了。
柳下溪吃不惯这里的食物,红通通的辣椒连青菜里也不放过,没有一餐能吃得舒畅的。
来到这里,固执的他,也是后悔的。分配时,自己硬是和同学换了分配地。那时一心只想离开北京,急迫的心情经过二个月的磨砺,让过去的一切变得如此遥远。
“没有过不去的坎。”这句话倒真对。
一切由心,心放下了,事儿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不去的。
“小柳你与李果,去广州一趟。调查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了解一下情况。通知死者家属来认尸。李果你去把出差请款的手续办齐。”汪集成把手上的资料递给柳下溪说道,“对了,你的目击者证词给我。”
柳下溪把用中午空闲时间重新撰写的目击证人证词递了一份给队长。
队长翻了翻赞道:“不错!很工整,专业学校培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用材料打了一下李果,“学着点。”
李果捂着头,傻傻一笑。
柳下溪难得被夸奖,不觉得有什么。为什么队长不让他看现场?连尸体都没有见到如何能破案?还是队长对他自己太有信心了呢?
李果很雀跃,忙着回去收拾行李。
队长留下柳下溪:“小柳,你也要跟同事多沟通,你是高才生又是北京人。我是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小地方,也不管你愿在这里呆上多久,不爱说话是不方便工作的。这案子的进程资料在这儿,死者林祥强这几年来频繁来往农贸菜市场。”
好详细的一份证词!虽然没有条理……但在速度与质量上是值得夸奖的。
林祥强,年龄不详。性别:男,婚姻状况不详。家庭情况不详。三年前出现在这里的菜市场,口袋里带了三千多元,三天之内把市场上的水鱼、乌龟、黄鳝收购一空。并与市场卖鱼的订下了二个月之内再来约定。果然二个月后再来,那次带了一万多元,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他也到了附近的乡镇去收购,乡镇的菜市是很早的,大多是六、七点钟,农忙的时候不影响耕作。今年,他准备的资金多,大约有八、九万的样子,说是收购齐好准备过年的货源。只是这几年的收购,他的货源难足,价格上涨不说,主要是货跟不上。林祥强脑子转得不错,他出钱请人帮他捕捉,然后用池子养起来,等他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提货了。
但是,还没有查到,谁是他的供货者。
还有,他来这里,除了第一年的几次住菜市附近的招待所。以后,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林祥强的个性是精明的,做事干净,付钱快,穿着随便,天热的时候总是一双拖鞋。一口生硬的广式普通话,爱开玩笑。并不得罪人,说话细声细气,言辞圆滑。跟他打交道的人都喜欢他,没有仇恨到想他死的地步。商人秉承 “和气生财”是“求财”不是“求气”。前来收购的只有他一人,并不存在着竞争机制。
柳下溪中指弯曲敲着桌面,汪集成熄了烟,把目光转向他:“你怎么看?”
这里唯一让柳下溪舒服的是,官腔没有北方那么严重。大队长很少摆出上司的嘴脸,平日与其他同事相处嘻嘻哈哈其乐融融。
“林祥强这个人胆子大,十几箱水鱼,他居然敢独自运回去。以前,四、五箱是放在汽车顶上运到省会,再转火车回广州,一个人还可以顾得过来,现在十几箱,清晨坐六点十五分的早班船去省会,再转晚上的火车,一个人能顾得过来么?”
“你认为,他最少会带名助手在手边运货?”汪集成眼睛一亮,“这件事,你到广州可要调查一下。”
“有助手怎么不带在身边?林祥强做事透着古怪。也就是有什么事得瞒着广州那边的人,或者说,这边有信得过的同伙?”
“……依我看啊,他是胆子大得离谱。”
“胆子大啊!一个长年在外面行走的商人怎么会没有危险意识呢?”
“是啊,财不露白,怎么就不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汪集成摇头再摇头,不要去考验人的人性嘛。
柳下溪把自己所绘案发现场的简单草图拿了起来,说道:“我发现了这里有血迹一直延伸到这儿……事情有可能是:死者乘坐汽船出现在码头,跟人发生了冲突……被人划破了颈动脉,他逃。看不清路,只知道跌跌撞撞往上走……”
“汽船?”
“嗯,有可能是手动柴油机型的小船。”
汪集成大拍着桌子高兴道:“好!小柳,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们不如先这样假设:死者林祥强把货源提出来,用汽船运载打算坐今天早班的船去长沙,汽船上的人见财起意或者靠岸的时候发生争执,结果杀伤死者。林祥强当时没有死,寻得机会后马上逃跑了,然后失血过多死在坡上了。”
“有点不对。小码头离客轮码头还很远,开船也要十来分钟。见财起意也可能,不过林祥强既然提了货,身上的现金剩不多。”柳下溪摇头。
“还有货嘛。”汪集成一拍大腿,“听说,运到广州价会翻二、三倍。七八万的货到了广州可能就有二十几万。”
柳下溪摇头:“这批货上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杀了人还这么明目张胆……几乎不可能。不过,也可能……”柳下溪沉默了,然后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汪集成站了起来,到外面去找人了,听到他在吩咐:寻找停靠在小码头的汽船。等他进来柳下溪加了一句:“还有寻找帮他收购货源的人,以及来这里他落脚的地方。”
“这个容易,大不了发动全县的人来找,只要是在南水县就没有找不到的人。”汪集成很有自信道。
“噫?!”柳下溪想不到他这么有把握……转念一想:也是,这南水县并不大,想必找人并不难。
“小地方就是这点好。人口结构简单,流动人口少。”汪集成随手把收集来的资料放进柜子里。
李果把要带的行李丢进办公室时,柳下溪笑了起来。
李果嘟嘴:“有什么不对么?我算了一下,听说从长沙坐火车到广州要二十几个小时。现在去坐汽车只能到地区车站,转车到长沙少不了十来个小时。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过四天。至少得一个星期。广州那边的人爱干净,每天要洗一次澡,多带来几套衣服没错!”
居然用蛇皮袋装了整整一袋,跟逃荒的人一样。
“广州是南方,天气暖和,棉衣与毛线裤是用不上的。”柳下溪笑道。
“可火车上冷啊。”差点要带棉被了。
“听小柳的没错,他可是走南闯北的。”汪集成笑着大力地拍着李果的头,痛得他咧嘴, “别在广州同行那里丢了我们的脸。”
“那该带些什么?”李果期期艾艾,像只小狗眨巴着眼。柳下溪忍住笑:“在路上不用洗澡,带两、三套换洗衣物就行了。牙刷毛巾自己带,牙膏就不用了,招待所肯定有的。怕在路上冷,带上厚一点的小毛毯就可以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班车是三点整。
“坐车不要钱?”柳下溪意外。还有这种特权?有特权就不会让居民们对他们有好感。
“我们出公差嘛。”李果不以为然,还是特别坐1、2号。“警民是一家,何况有我们坐镇,还可以帮司机、乘务员的忙,维持秩序抓小偷。”李果坐着并不安分,一颗脑袋摇来摇去,见乘务员上车,立即迎了过去,“邹妹子,今天是你的车啊。我要去广州出差,有没有什么想带的?”
柳下溪明显看得出,女乘务员看到李果时,翻了一下白眼:“一边去,别挡着我,要开始剪票了。”
“我可以帮忙的。”李果殷勤之极。
柳下溪暗自好笑,那乘务员长相相当俊俏,皮肤白净。个子不矮,大约接近一米六。并不怎么理会李果,李果讨了个没趣垂头走了回来。
车上的乘客大约二十几人,准时出站。
“那乘务员叫邹秋菊,就是那个目击证人高二学生邹清荷的姐姐。一个秋天出生,一个夏天出生,他们的母亲以前是小学老师,病死了。很有文化的女人,得了绝症,把家底子都掏空了。”李果声音压得低显然不想让女乘务员听到。
柳下溪意外,仔细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那名少女,果然眉目间与少年邹清荷有些相似。
柳下溪睡着了,周边乘客低声土语,风穿过窗吹动着他额前的发。
柳下溪是被李果推醒的。
“管不管?”李果小小声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上上来了不少人,几乎把空的座位占满了。
车上有几个人在玩转红蓝铅笔来赌钱。
“不闹事就算了。”前面的司机好像听到他们的话,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到了下一个渡口,那几个人明显是一伙儿的,看来在这车上没有捕到一只羊,便下了车。李果明显松了一口气:“真怕他们闹事,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到底没有让他如意。到了邻县,上的人客多了起来。柳下溪把座位让给了老人,自己站到后面去了,他个子高,这一站很辛苦。李果也不好厚脸皮独坐,他挤在离门近的地方站着。
不知是谁开始挤起来,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脚。有人在喊:“是谁划破了我的包!”
“有扒手!”
“司机停车!”
“不准停,把车开到派出所!”
“哎哟!”
整个车厢开了锅般的闹腾起来。柳下溪挤到门口附近,汽车停下来,车门没有开。有人翻窗要逃,柳下溪顾不得身下压着人,一把抓住欲翻窗的人。有谁用什么东西划伤柳下溪的手臂,柳下溪吃痛,几乎要松手。血滴在被柳下溪压在身下乘务员的脸上:“杀人了,快开车!”是乘务员尖声高叫。
柳下溪把想逃走的人拉回车内,背后遭受到猛烈的一击。
司机连忙把车重新开动。
“把车停下来!快把门打开!把人放了。”不知何时,李果居然成了人质,被人扼住了脖子。食指与中指夹着闪亮的刀片。
本来拥挤的车厢这时也不知人是如何码放的,忽忽地空了一大片地方。
“柳大哥!”李果带着哭腔,脖子不敢动。
“好好,好,交换人质。”柳下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方松了一口气,手总算离开了李果的脖子。
身高臂长真是有优势!一拳头砸在胁持过李果的小偷同伙的脸上,鼻血横飞。反肘对着想逃跑小偷腹部。车上旅客都过来帮忙,在这两人身上搜出了十来个皮夹子。李果这下来了精神,掏出手铐把两名小偷拷在一起。
乘务员邹秋菊掏出手帕给柳下溪包扎手臂,那里已经染红了衣服。
把犯人扭送到地区市级车站派出所,录完口供。邹秋菊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李果却是敏感的,嫉妒柳下溪成为英雄的过程让少女的眼里埋下了火热的种子。
“快走啦。”李果催促。
“你的伤最好是去医疗室包扎一下。”邹秋菊蓄意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了。旁边的司机也道:“就在附近,我带你去。”
伤口蛮深的,消炎,简易地缝了四针。给了几包药,打了一针防破伤风的。
“今晚是赶不上火车了。”李果哀叹。邹秋菊冷冷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人家都缝针了,还是同事呢,一个天一个地的。”
李果闭嘴,委屈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人!”邹秋菊没好气地别过脸,不想看他那双水汪汪带着可怜味道的杏眼。
“秋菊,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李果围着她转。
“不好意思,车马上就要开回去了。”邹秋菊冷然拒绝。
柳下溪佩服李果的厚脸皮,真是越挫越勇的类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