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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话 ...

  •   恒榕殿内,经书懒散被丢在一侧,昭桓有生以来第一次看不进去。他有些后悔方才竟然告诉一个门生自己要成婚的事宜,这真不是一个拒绝的好借口。阿壮,他念了她的名字,自从知晓她是女儿身之后便一直悄悄观察,好在,她除了动作笨些,身子弱些,还误伤过英招之外不曾给他添过什么麻烦。这样的人,说恋慕自己,他笑了,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晓她为何会住在他的仙邸隔壁,也不再去想父君大人跟她有何瓜葛。恋慕也罢,厌恶也罢,他昭桓一生,早已被许下姻缘,与那远在东海的长公主肇曦结亲。

      姻缘在他不过是一桩同诵经修道一般寻常普通的事,他不会在意对方女子的容颜或是仙历,那是他的妻仙,是母亲在世时为他钦定的,他就与她齐眉相处便是。

      昭桓思索地有些倦了,从不曾因此费神,今夜又是个例外。他步入寝殿,仿佛觉得天色比平日更发阴沉。雪崖终年阴寒,唯此才能保全积雪万年不化,供养六界水源。只是怪异这雪水是出了什么异常,风眠树竟然逐渐凋零,明日还需树神来探一探,免得那不男不女的门生成日里总爱呆坐在树下看着落花忧思。

      他摇摇头,抚过一段琴,让闲绪得以安眠,好自在的睡去了。

      翌日天色高远,雪崖百年难遇的一次大晴日。煦煦光线早早破户,这样祥瑞的一日,弟子们皆都早起更衣朝拜,习作诵经。昭桓整理过仪容步出殿门,一夜的凋零过后,子午宫内的风眠花已经颓唐。但明媚的光斑缤纷洒落在树梢,远处看着,又仿佛迎来新生。

      几个小童由子午宫内出来,途径恒榕殿,见他便恭敬行了个礼。昭桓本无心这些,但一撇不经意望见了他们手中托盘内的物什,心内一顿,“怎地端着这些?”

      小童们弯身应道:“回禀上神,今晨帝君命我们收拾了子午宫内那门生的衣装和长剑送还弟子阁去。”

      送回衣袍和长剑,那个家伙,下山了?昭桓暗怪自己的多心:“她是因事逃遁了么?怎地这般突兀地便要收拾行装?分明昨晚还在的。”

      小童们一愣,昭桓他是从不会去关注门生的习作生活的。

      “上神也不知么?请上神莫怪,我们也皆迷茫,帝君吩咐了我们打扫,殿内已无人,我们便应了。”

      昭桓颔首,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小童们行过礼,恭敬地托着阿壮余下的衣物行去。

      走了?昭桓疑惑,向着更加冷清的子午宫内一望,她来的蹊跷,走的也蹊跷。到底是什么来路?也罢,走了便走了,他正想着今后她若同央镜一般来纠缠可怎么好。再说,身边少留些这些脑子愚笨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暮色浓浓,久违的星辰探手可摘。戌时,昭桓执剑走到子午宫偏殿外,黯然的宫宇内不见一丝灯火。这样想来,几百日过去,她从未迟到过,也算勤勉。戌时的钟响了,果然,那个瘦削的小身板第一次失约了。

      他无须再等,从今日起终于能恢复到先前的时日,不知晓自己的身法有没有被愚笨的人拉低。昭桓心里想着,并不是去怀念谁,在颓败的风眠树下运气修习。

      又是一日清晨,昭桓耐心等着树神探过根脉,道:“今年的风眠太不寻常,衰落的多些,是哪里又出了鬼祟,惊扰了母亲的元魂么?”

      树神老态龙钟,须发垂在脚边,咳了几声回道:“树根完好,近来也未听闻六界有何动荡,神君莫慌,兴许是连着数日阴寒大雪,树木毕竟是树木,您就当是芙媞上神的元魂打了个盹儿,没什么大事。这几日天晴了,自然好些了。”

      昭桓谢过,只要母亲的元神未扰就好。反常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难得的一日清闲,祭了母亲的灵位,昭桓引着千里英招去后山垭口散步归来,微风拂面,见着子午宫偏殿门扉开着。英招兴奋地甩着尾巴,哼哧着示意快些过去看一看。昭桓心中微微一动,是那门生又回来了么?

      他走了几步,来到偏殿门外,一抬眼,望见了悬在窗棂上的那盏花灯。那夜在风眠树下,那门生要埋掉的花灯。她真的回来了?昭桓迈上一阶站定,应当唤她一声,问她近几日都去了哪里,无论如何,贸然失约定是修习的恶习,一定要命她改掉才是。

      日暮苍山,昭桓轻咳一声,扣了扣开着的门,道:“谁在?”

      屋里什么东西掉了的声响,昭桓踱步进去,意外地看见月嵘正手忙脚乱去扶起歪倒的笔架,微愣,道:“月嵘师弟,怎地你在此?”

      “昭桓师兄……”月嵘搓搓手行礼,道:“阿壮师弟不辞而别多日,我……我们都十分想念,每日都过来打扫下屋子,盼着他会再回来。”

      原来不是她,原来她真的离开了。那盏花灯,是她丢弃的罢。昭桓沉闷一会儿,道:“不辞而别之人,走既是走了,对她还有什么可留恋,明日起便锁了这院子,无须再来了。”

      “昭桓师兄也不知她去向何处么?可……可是阿壮师弟他不会因为受不了苦逃下山的啊,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然后,然后被鬼魅什么的捉去了罢?”

      “月嵘,你太不冷静,子午宫内若有鬼魅闯入,我这神君也该削去仙阶问罪去了。”

      “……是,弟子妄言,请师兄处罚。”

      昭桓见他紧握着拳头行着礼,叹一声:“月嵘,你无法左右旁人的去留,大可放任其去,专心凝神,修仙问道之人,最忌讳被这样的情愫牵绊,不是什么好事。”

      月嵘紧着眉:“是……月嵘记得了。”

      夕阳西垂,周师兄来落了偏殿的锁,将门窗封好,回头见着昭桓,行礼道:“师兄,都好了,下次用着这偏殿您再与我说。”

      昭桓颔首:“这殿阁无事莫要再安排旁人入住,风眠衰落,许是住了人惊扰了母亲的亡灵。”

      “是……”周师兄挠挠头:“阿壮师弟真是不错的人,说不见便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她离开之前曾对月嵘师兄说过,绝不会因为害怕吃苦而逃遁,所以……月嵘师兄是最难过,平时他最疼阿壮了……”

      见着昭桓不言,周师兄怏怏行了礼,唏嘘一番离开了。

      结束了。昭桓望了一会儿那主人丢掉的花灯,旋过身向恒榕殿走去。袖摆之中,无忧剑沾染的桃花香使他心神不宁,今晚早些拂去才是。

      千日后,四方郡西郡新帝君继位,宴贺诸神。昭桓素来不爱这些几百仙家聚在一起喝酒的喧嚣事,惯例早早称醉退席。牵着千里英招才出界地,听得身后一声笑唤:“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是第一个逃酒之人。”

      昭桓未回身,不屑道:“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是最后一个到席之人。”

      身后的男子爽朗一笑:“还是老样子,不解风情的昭桓神君。”

      昭桓这才转身,见着一袭蓝袍的沉川不羁地坐在郡碑上笑着看他。

      “你也是老样子,总是蔑视仙规仙法,不想去到昆仑百年不见,回来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未将你那活泛的性子收敛,君上又该为你头痛了。”

      “缘何去受戒回来就不许我谈笑风生了?小神在昆仑混得如鱼得水,如此还要谢过他老人家。”

      “你只管嘴硬就是了。”昭桓有些哭笑不得,昆仑那样穷凶极恶之地,日月流转,偶时比雪崖还要极寒极厉,寻常人早就想着跳海而去,也就是性子开朗的沉川受得住罢了。

      沉川悠闲地抚一抚手中的青笛,忽的有些温柔:“我在昆仑学会了吹笛子,不错的技能,记得你也有一支。”他的手指停在温润的玉质上,唇角勾起,又道:“总有好处在,也不算太寂寥。”

      昭桓认真地打量着他:“你莫不是瞧上了昆仑的某位道姑,正巧随了你的心意?”

      “那也说不准呢。”沉川潇洒跃下界碑,将玉笛收入袖摆,道:“正巧你有婚配的仙子,最终我们还是要被安排这些烦忧之事,你心中定然不爽罢。”

      昭桓微微蹙眉,不想还是被沉川捕获。不知沉川这般无忧无虑之人他日有了婚配还能否再这样说着玩笑之语。他侧过脸道:“你的眼光太毒,总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再不进去,宴席结束了都看不见沉川神君了罢。”

      沉川挥挥手指:“多年不见还是冷言冷语,这幅样子谁家仙子愿意与你终生为伴,看在多年相熟的面子上劝你还是改一改好了。”他忽地一笑:“改日再去寻你喝酒。”话音未落,整个身形便都消弭的无影无踪。

      遇见老友回来,总归是欢喜一些。昭桓笑一笑,听得鼓瑟和鸣之处又起喧嚣,摇摇头,跃上英招准备回擎天雪崖。

      穿过水雾浓密的一阵路途,英招有些不耐,抖擞着耳朵呜嚷着要歇脚。

      昭桓拨开云雾,连天的湛蓝海潮自脚下穿行而过。这里是……他遥望了一阵,轻轻拍拍英招的脑袋,示意它落在陆地上躲躲云上凝结的水雾。

      英招自然欢喜的停下来趴在地上啃食附近的海生植物。昭桓在四周行了几步,见着不远处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牌坊,由八根蟠龙玉雕支撑,样子十分气派。

      顶楼的匾额上书四字:“东海海界”。

      竟然来到了这里。昭桓看着那四个大字,莫名有些熟悉,似一位故人,正温了桃花茶,等他进去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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