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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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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昭桓忽的意识到这里住着他那从未谋面的妻仙,自己这样没有预兆的来了,若是再唐突地离开,他日被人发现,岂不是太丢面子?昭桓有些犹豫,且到昆仑邸打个招呼,见着东海的海神洛玉也好,总不能这样匆匆逃遁,落人笑料。
昆仑邸是东海的海都,洛玉上神的夫家乃是昆仑山的太子,昔年成亲,便设了处仙邸。
昭桓从未来过这方海域,辽阔且安宁,仿佛是位含羞内敛的女仙子般轻柔。
只是沿路太过宁静,仿佛这海郡从未有过生气一般。昭桓行了数百步,依旧不见人烟。他召唤来英招,飞行了一会儿,落在昆仑邸仙宫之外。门外两株桃花树开的繁盛,似乎是在久候着什么人回来。但看看院中,素白的装裹,却显得肃杀萧条。
桃花的气息,莫名熟络。
门户紧闭,不见有小童出来相迎。昭桓等了一会儿,方才举手叩门。门响数声,听得里头一声低应,又待一阵,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将门扉开启,望了一望昭桓。
“敢问这位仙君是……”
昭桓一愣,见她全身素服,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失,略有些歉意地道:“我为擎天雪崖的长公子昭桓,今日无意来到东海,遂前来拜见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擎天雪崖?”老妪拄着杖冥思一番:“喔……莫不是那位与我家公主有过姻亲之约的昭桓神君罢。”
“正是,叨扰了,今日实在唐突,返家路途歇脚,正巧来到东海,遂来行礼问候。”
老妪点点头,回身瞧了一眼,又慢慢回过来,摇摇头,叹道:“神君来的不巧,此处已人去楼空,人影罕至,神君且早回罢。”
昭桓有些意外:“人去楼空?上神与长公主不是都久居在此么?”
“长公主……她……”老妪念着,忽的眼神浑浊起来,泛着泪光道:“长公主三年前已经过世,这里早就没有人来了。”
“你说什么?”昭桓莫不是怀疑自己的听觉被水雾阻塞:“你方才说……谁过世了?”
“肇曦长公主……那可怜的公主哟…… ”老妪泣不成声,伏在门扉失声痛哭。
昭桓顷刻间呆立在门外,任由海风侵蚀,也震惊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长公主三年前过世?他那未曾谋面的妻仙,三年前已经过世了?昭桓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答复,这……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定下的妻仙已经过世,他的父君大人至今只字未提。肇曦长公主,三年前,因伤不治而亡。三年前……昭桓的思绪不够用了,他立在门外,久久地,听着老妪的哭声,僵硬地挪不动半步。
夜深风露重,门生们修习了一日,此刻皆深深睡去,雪崖沉寂地如一块垂死的冰砖,了无生趣。
擎天夜读大品般若经,览到兴味之处,不时勾圈出来细心研读。一阵脚步浅浅而来,他听得是谁,并无抬头,继续翻着手中的页册。
昭桓立在揽月斋外,见着父君抵额看书,声响更轻了些,待他看完这一篇。帝君用手指点一点,标识下书页,合起书本抬起头来,唤道:“桓儿。”
昭桓行了礼,走得近些,擎天见他紧抿着唇,道:“听闻你去过东海了?可见过肇曦长公主?”
昭桓有些郁结,道:“您一早便知晓,为何天地间只瞒着我一个人?既然约定成亲的女子三年前已经过世,为何不早告知孩儿?”
“我原以为,你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帝君饶有兴味地望着他道:“你从未关注过对方仙子,也从不来问我关于她的一切,所以,想必告诉你,你也定然不会过心。”
昭桓微微紧眉:“此前一直忙于修习佛法,净心明智,远离红尘是非,以为如此才是孩儿应当恪守遵循之道。但孩儿一直将婚事铭记在怀,并无排斥漠然一说。孩儿以为,正是因自己成日不去关注,甚至连对方的死讯都不知,这样的婚事实在太过鲁莽,心中懊悔骤增,总觉得是因我而起,不得安心。”
帝君揉一揉眉心:“上月君上差小童送来的谴书,桓儿……那日天宫盛宴,鬼蜮作乱,你追出十里桃花渡口,千日印封了一小鬼的元魂,使他元神俱焚,可有此事?”
“孩儿记得,那鬼物拼死一战,孩儿补了两招才将其制服。”
上神自桌台下取出一纸文牒摆在般若经上,道:“那你可知,你补发的第二式不仅毁了那鬼蜮,还不慎将一位前来赴宴的仙家所伤,君上已经命人彻查,而你,也因此无心之过,被罚去人间历劫百年,你可知罪?”
昭桓失色,道:“孩儿误伤仙家?这……怎地从未听闻关于那仙家……”
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白色身影,在他收了那鬼厮魂魄之时,依稀记得有个女仙子躲在一株桃花树后……难道是那仙子么?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有谁会被伤了之后还忍耐着不来找闯祸之人算账么?
只是事到如今,再解释都是徒劳,他从不是推脱责任之人:“儿臣一切听从君上之命,毫无怨言,待他日渡劫归来,自当前去与误伤的仙家负荆请罪。”
擎天默视他许久,起身绕过他走到花窗前,望着斑驳的树影,叹道:“近几日的风眠树越发不堪,初五是芙儿冥辰,你且敬过香再去罢。”
娘亲已然过世这样久了么……从不去在意的,以为就不存在,可惜,存在的还是存在,并在你不经意想起的时候,给你的心上狠狠戳中一刀。
误伤……他竟然会误伤他人……这……昭桓有些哀神,莫不是母亲的元魂得知他铸成大错,才不得安宁?曾几何时,他还在用误伤的罪过教导旁人,不曾想……
昭桓郑重行礼道:“儿臣谨遵父命,在下界受过之前,定然令风眠花复生,以慰母之灵。”
“复生的总会复生,只要永不放手。”擎天望向子午宫的方位,轻抚昭桓的肩膀:“但注定要走的,我们亦无法强求,唯有过得更好以表宽慰。”
没有花叶的树藤懒散垂绦,颇像无数根老气横秋的蛊婆的手指,嶙峋的可怕。数百年前,母后芙媞上神为保雪崖灵脉不被魔界所伤,在妖魔会战之中舍身取义,万劫不复,用自己的血脉化为定固冰寒的风眠树林,将白色的花朵从此染为脂红。
昭桓坐在枯树之下幽幽望着落花,未婚妻仙辞世,风眠树的衰败,还有他的犯下的罪过,千百年来,在无边的长夜里第一次失眠。
沉川回来,他总算能寻个举杯解忧之友了罢。想到如此,昭桓起身召来英招飞临沉川的却风阁,不忘了随身带着两罐上好的桂花酿。
可待了许久,一门童迎上来报,家君前日回昆仑山去了,数日后方回,若有急事可相告代为传达。又吃了一记闭门羹!昭桓有些不悦,怎地那昆仑还去上瘾了,不是才回来?难不成当真住着他心仪的道姑不成!
“你们神君是落下了行李回去取了么?”
“小的不知,家君只道是昆仑山花烂漫,错过可惜,便匆匆动身了。”
山花烂漫……昭桓有些哭笑不得,许是分隔许久,便愈发猜不透沉川的行踪。
悒悒而归,近来总没有令他欣悦之事,昭桓坐在院中,取出那联姻的玉笛细看一番。如今,肇曦公主亡故,那这姻缘自然取消,他应当亲自去趟昆仑山,将这信物完璧归赵才是。
英招嗷呜一声害困地伏在脚边打起瞌睡,昭桓被唤回了思绪,奈何有一日他会被诸事缠身而烦闷不已。他拂着英招的脊毛,悠悠叹道:“阿招,你可知晓那夜你在桃花渡口外的云端等我,有一仙子匆匆赴宴,被我误伤……她的容貌几何?又是哪家的姑娘呢……你若知晓便好了,解我一个心结,我定然前去负荆请罪。只是她中了千日印,不知能否逃过一劫,我定然是万劫不复,罪孽深重了……”
入秋之后的昆仑仙山花海片片,万物奕奕。昆仑上殿内自打东海的家眷搬来就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弗苏成日里头痛妻仙洛玉没个做上神的样子,跟仙娥仙童们似兄弟姊妹,总爱跟着他们身后去捕鸟狩猎,又下海凫水去捕鱼捉虾。
连地仙都宽慰他乐道,自打夫人一来,昆仑山的险寒就都不复存在了。弗苏听闻喟叹一声,唯有命人跟得紧些去护着,莫要做出什么危险之事。
靠近花池的一处内殿,不同于别处的喧嚣,自顾安宁养神一般沉静。弗苏见洛玉一行拎着木桶欢乐地出海了,摇摇头,无奈地笑一笑,背手入后院,见着静坐在倚栏上的小仙子,跟她的娘亲一般清丽脱俗,却更显温顺,他弯一弯唇,柔声唤道:“曦儿。”
那小仙子回过头,清秀的小脸顷刻就绽开了一朵笑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