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2、化劫

　　花将军第二次看到旷野，是花知夏周岁生辰的那天。
　　花将军在这一年堪称顺风顺水，先是章太师重新回朝，他跟着官复原职，接着随了舒将军去了边境平叛。那边境上穷山恶水，接连旱灾，老百姓饿疯了，树皮草根吃完了，就扒白土吃，吃了不消化，活活把人憋死。死的人多，无人收敛，由着尸体腐败，瘟疫横行，地方官府不但不管，还与药店沆瀣一气，大发昧心财。那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百姓怨声载道，加之有了一呼百应的领头人物，自然揭竿而起。
　　朝廷先是派了钦差去招安，钦差被叛党斩了头来祭旗。皇帝气的要命，招安不成就只有剿灭，朝廷派了舒将军去边境平叛。叛军名声听来凶悍，真到了一看，大多是些面如菜色，骨瘦如柴的乌合之众，数量可观，质量极差。朝廷的官兵一到，仗未打，人先怂。舒将军轻而易举的绑了领头人物入京，又按旨意将当地贪官当众活剐了，平了民愤，开仓赈灾。人们是饿疯了才造反，如今朝廷管了这事儿，也没牵连无辜，大家各回各家，日子继续过着。
　　舒将军一行人回朝就受了封赏，花将军的官职升成了从五品的宁远将军。花将军乐的不行，回了家，一手抱着粉雕玉琢的花知夏，一手牵着快满三岁的白白胖胖的花知寒，亲亲这个，摸摸那个。还有花夫人为他捧茶，末喜为他捶膝。他只觉得如今事业有成，娇妻美妾，儿女绕膝，怎么看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美满画卷。
　　日子过的太好，他把跟旷野定下的约定彻底忘了。转眼到了腊月，花知夏要满周岁。花将军有一直觉得这个女儿给他带来了好运，她的降生好像就是福喜临门。花将军为花知夏摆了周岁宴席，因不是儿子，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请了些要紧的亲戚家眷。
　　花将军摆出了笔墨纸砚、珠钗首饰、胭脂水粉等事物要女儿抓周，花夫人笑道：“女子总要出嫁，要抓了笔墨将来不是得做官？”花将军笑着将花知夏放在桌上，只看着女儿，花知夏爬爬停停，黑亮亮的眼睛咕噜噜的转，却并未见将什么抓起来，直至爬到了桌角，“咯咯”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角。
　　大家一直小心的看她动作，竟未发觉此人何时到得此处，这时花知夏撒了牵住他衣裳的手，做了一个抱抱的姿势，他就俯下身将她抱在怀中。待花将军看清那人，不由在心里惊了惊。
　　上次见旷野是在昏暝的梦境，此时见他，才看了清楚。旷野年纪在二十上下，清俊瘦削，一身青衫，打扮与书生无异。出奇的是那一双眉目，眉如墨染，眼中是含了三秋烟火似的悠远，浑不似凡间人物。花知夏在他怀中显得十分高兴，“吱吱咯咯”笑个不停，还伸了长着梨涡的白胖小手去拍旷野的脸。
　　大家对旷野的到来一无所知，都等着花将军开口，花将军咽了口唾沫，心知是债躲不掉，他舍不得女儿，却搞不懂旷野要他女儿干嘛。干脆想敷衍敷衍旷野，能让他打消带走花知夏的念头最好。
　　于是他对着旷野说：“你来了。”
　　旷野点点头，抱着花知夏，并不开口，花将军心里直打鼓，搓搓手：“这里说话不方便，那个，我们进去说？”
　　众人面面相觑，花老太太敲着拐杖走上前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花将军只说了一句说来话长，便将旷野领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花将军开门见山：“你现在就要带她走？”
　　旷野将花知夏交还在他手上：“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带她走，只是来看看她。”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镯子，镯子不知是什么材料，非金非银，亮晶晶的，雕了奇怪的图案，还附了三只精致小铃铛，旷野为花知夏带在手上：“这个东西让她带着，驱邪，绝不可取下。”花将军极是疑惑：“你到底是谁？”旷野老气横秋的摸摸花知夏的脸，眼中满是怜爱，“我是小知夏的师父。”花将军觉得他的做派一点也不像是弱冠年纪的少年人，然而对方那张清秀漂亮的小白脸，无论怎么看，也最多二十出头。他想，我这不会是遇到大妖怪了吧？
　　众人见到花将军抱着花知夏重新出现，一拥而上，问个不停。花将军不好说旷野来历，只说那人颇有道行，先前认识的，此次来是为了给女儿算命，又送了一副镯子驱邪。老太太点点他的额头：“你哟，是真把闺女当儿子养了，算出什么来了？莫不是将来能登堂拜相？”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