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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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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夜半。
薄雾淡淡,遮了浅浅月光,如纱似水的在房中铺上层层迷梦。
陆非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开着窗,在夜半静谧时看夜的千变万化。夜不像白昼,总让人觉得摸不透,美好与罪恶仿佛都是夜的化身。
突然,一种声音霸道的割开夜的宁静,划过薄雾,坚决而生硬的刺入了他夜半未眠的耳朵。那是一种嗡嗡声,不太响,不太急,却已足够他在睡梦中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陆非轻抬起手,指尖扬处那声音忽然猝灭。
他手中多了两支镖,两支形状优雅、打造精细、手感完美的梅花镖。两支发着霸道的嗡嗡声,对着他的要害而来,如今却正驻留在他指尖把玩的梅花镖。这暗器本是要偷偷杀他的,却在这夜半,来得如此霸道,如此的光明正大,简直就像在告诉他——有人来要他的命了!
陆非叹口气,起身,出门,手里抓着刀。若是有人要在这夜半打扰,那他就要解决的快一些,因为朗儿睡得正香呢。
少时,几个黑衣人便到了近前,看到陆非等着他们的样子,竟都一呆。然后他们做了同一件事,逃!偷袭既然不成功,就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刀下亡魂。然而他们逃得并不干脆,无数零碎就在他们转身时如漫天花雨般落了下来。不过这次却没有刚才那么光明正大了,其中至少有上百支淬了毒的,还有几百支一碰就会爆的,更有无数支细如牛毛、刺进去就别想再取出来的。其中一部分是向陆非招呼的,然而有更多却是朝着朗儿的房间——那是陆非死也要必救的!
陆非的脸霎时间变色,刀光骤起,如金虹又似风卷残云。风过、云灭、花雨纷落,可是陆非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他的眼色深沉,他的杀机已起!
没有人可以伤害朗儿,亦没有人可以在打算伤害朗儿后再安然身退。
陆非追。黑衣人的武功明显不弱,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居然已逃出了半个广陵。只是,陆非的轻功更好,这些人逃的再远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刀光已起,宛如从地狱而来,划过长空,斩断抵抗。刀在黑衣人的瞳中印上恐惧,这已几乎是他们最后看到的东西,亦几乎是他们最后的表情。
几乎!
因为刀最终没有斩落。那些黑衣人,几个晕了,几个被他交叠踩在脚下。而那个最像头的现在正迎着刀锋,刀已抵在他脖子上,刀锋森冷,砭入肌肤。
“饶,饶命!”黑衣人告饶,他恐怕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告饶的一天。然而,在这样的一把刀下,在这样一把没有划破他的肌肤,却已像在贪婪的吸食他的鲜血的刀下,又有谁能不告饶。
“谁派你们来的?”陆非问。杀他不是件容易事,没有事先的筹谋与计划,光靠这几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黑衣人略一犹豫,可是就在这犹豫间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咽喉处一凉,然后,他就看到了殷红的血,不是喷涌的,却一丝丝、一点点的沁出,沿着刀锋滑下,那是他自己的血。刀锋因那血而突然的绽放异彩,仿佛魔鬼的舌般,贪婪的、迷恋的舔舐着,就好像连他的灵魂亦要吞噬。
“南宫世家!”没有人愿意被这样一把刀伤害,黑衣人觉得自己已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只是,那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他离开这把刀,似乎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南、宫、世、家?”陆非的瞳已不自禁收紧,手亦收紧,他一字字的咀嚼着这四个字,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除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别人?”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就已开始掉落,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凉意从心底扩散,他已连手都冰冷了。
“是!我们只是引开你的人,还有更多的人……”黑衣人似乎已从身体到心灵都失去了全部抵抗,已开始原原本本的叙述他们的计划。然而,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陆非走了。疾走!已连杀他也顾不得了!
朗儿!朗儿怎么样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调虎离山计!
夜,依然很静谧,雾霭正浓。客栈的小院似乎还是那么的安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除了空气中的那一点点血腥。
陆非站在中庭,环顾四周。到处都是血!地上,石阶上,墙上,窗上,柱子上,还有中庭的那棵桃树上,血多的几乎超出了他的想像。那么多的血,到底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因为他找不到尸体,没有一具尸体,尸体早已被人处理。
陆非并没有去费心的寻找凶手,因为凶手根本没有走。他就闲闲的坐在屋檐上,晃荡着两条腿,微笑着看着陆非。他也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衣上黑色的丝线在月光里闪动,他的膝上横放着一柄剑,身侧挂着翠色的笛。
“是你!”陆非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手里的刀已握紧。
“是我!”君落凡却笑的很自在,仿佛他坐在那檐头就只是为了看月亮。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人,中等的年纪,中等的身材,留着两撇刚硬的胡子,而他的眼神亦就像他的胡子一样坚如钢铁。
陆非跃上檐,与君落凡相距咫尺,问:“你来做什么?”
君落凡哈哈一笑,看陆非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他笑着道:“你别狗咬吕洞宾。若不是我来了,你那个如珠如宝的女儿可就没了!”
“哦?”陆非蓦然间凌厉的一哂,“那我就问你,为何要救我们?”
“救?”君落凡仿佛品味着这个字般笑着点头,“到也算救!不过你不必谢我,因为我只是顺便救了而已。”
君落凡又看了看陆非,陆非不语,于是他又一笑,接着道:“南宫雁这个人太跋扈,谁都知道这个降魔会是我开的,谁也都知道你的人头是我一定要的。看人家慕容世家多识趣,来这广陵城吃吃饭,买买东西,抱抱女人,逍遥快活。可是偏他南宫雁不,玩够了还想立功,他非要在这广陵城跟我淬月山庄抢风头,非要让我出丑,我不过是给他点教训罢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不不不!”君落凡这一回的样子仿佛陆非说了什么超级荒谬的事情,他摆着一根手指,莫测高深的在陆非面前晃着,“南宫世家是我武林正道的盟友,我怎么会去杀我的同道中人?人是你陆非杀的!你看,血染子夜,我淬月山庄又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陆非不禁又看了眼小院,没错!剑刺一线,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决不可能是剑造成的,只有刀才可以,而且还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刀,用刚猛无比的力道砍出巨大伤口,才能喷薄出如此多的鲜血,那几乎是将所有人身上的血全部放干了!
可,君落凡是用剑的,剑就在他身边。淬月山庄也是用剑的,难道淬月山庄里还隐藏着一个可怖的刀客?
蓦的,某条尘封多年的记忆仿佛灵感划过一隙。久远之前,某个人,某件轶事,忽然跳入了他的脑海。陆非不禁多看了眼那个一旁矗立着的黑衣中年人。他没有带刀,亦没有带剑,负着手,神情严肃的就像一个不近人情的管家。
难道是他?多年前武林中恶名昭彰的独行大盗。那时陆非还只是某座山庄中的小厮,而这个人已经被列为当时武林十大必除恶人之首。据说他用一把薄如蝉翼,软得可以缠在腰际的宝刀。然而武功却是大开大阖,每一次都是非要将人四分五裂的。见过他的人都死了,死的很惨,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而那个人据说恰恰就是君落凡。那是君落凡出道的第一场征战,亦是他的成名战。独行大盗在那一战中死了,据说被君落凡杀了。
陆非的汗滴下,他知道自己被栽赃了,无可辩驳的被君落凡栽赃。但是他已开始想不透君落凡想做什么,至少那决不是简单的要杀他。如此劳师动众的一场降魔会,背后又到底藏着怎样的企图?君落凡的眼就像他手里绽夜宝刀的刀锋一样铮亮,闪着魔魅的光,仿佛要征服一切!
君落凡微笑着,温文而潇洒,他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
“我要走了。”他道,有礼的跟陆非告别着,然后看着他的刀,“这刀很特别,似乎杀过很多人。”
“很多!”陆非答。
“哪天也让我见识一下吧,我很好奇的。”君落凡又道,这一回的口气就好像交代一个要好的老朋友,下次见面时一定别忘了带上他心仪许久的东西。
“好!改天!”陆非也答应的痛快,反正与他见面时,他也是一定会带上这把刀的。
然后君落凡走了,只留下了陆非闻着腥风,面对这满园的鲜血。
忽然,一条深蓝的影子冒失的从墙围跃了进来,却在看到这些血时,突然的愣住。
“你,你真的杀了这些人?”花夜霜的语气里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颤抖着语调,低声的惊叫着。
“对,是我杀的。”陆非面对着她,承认的毫无感情,“你给我报信,所以我不杀你。不过你若以为我会因你而饶了他们,那你就错了!”
他轻扬手,将一对梅花镖抛出:“其实你根本不必可怜我们,亦不必给我报信,这些人不可能伤得了我。至于你,我也不会领情!”
花夜霜接过镖,眸光扫过陆非的刀,最后又对上他的眼。起伏的胸口揭示着她愤怒的心情,不过她最终只是跺一跺脚,骂道:“难怪那么多人都要杀你,你活该!”
然后,花夜霜也走了。夜风劲了,已开始试图吹散薄雾。陆非在风里,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勾扬起了一抹讥嘲的笑意。
更鼓开始轻敲,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天地的变换和时间的流逝,已是凌晨了。他转身,想回房,却在一瞬间驻了脚步。不远处,一个娇小的影子,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在风里仿佛要被吹走似的站着。
“朗儿!”陆非不知所措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又问,问得时候已开始惶恐。朗儿看到了这一切,那么多的血标示着那么多的人命已在今夜幻灭。她会伤心吗?会怨他吗?会用那双雾一般忧伤的眼看他吗?
他急切的冲到她面前:“我没有……”他欲解释,却被她细腻的手掌覆住双唇。
陆朗儿在笑,温暖的如一捧温水浸润寒冰:“我知道的!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你知道?”陆非错愕,错愕中却仿佛有一丝暖流在这春夜料峭中涌动过心头。
陆朗儿抿着唇,神情中有一些俏皮。她抓过他的手,这一只嗅嗅,那一只嗅嗅,然后扬起头孩子气的道:“瞧,没有血腥味不是!”
她那双明澈的眼仿佛有一种魔力,让陆非失神,让他被盅惑,居然亦学着她的样子,不自禁的将手凑到了鼻端轻轻的嗅着。没有血腥味,当然没有血腥味!陆非其实不闻也知道,莫说他没杀人,即便杀了,他身上也从不会沾染什么血腥味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去闻,仿佛是种神秘的仪式般,随着她。
陆朗儿“噗哧”一声笑了,笑容无比的娇纯。她翘着鼻端,扬着眉尖,像个将大人耍得团团转的丫头似的自鸣得意又不可一世。
“你耍我!”陆非的手指狠狠的刮过她俏丽的鼻尖,仿佛是个小小惩戒。然而,那唇角释然的温柔笑意却已怎么都再无法掩藏。
朗儿没有误会他!已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认知更让他在今夜欣然的了。不需要解释,她就可以明了,就好像心意相通似的,在他的心最沉重时如夜的精灵般出现,一颦一笑间轻易的化去了他今夜所有的委屈、不平与愤慨。
“我冷了!”陆朗儿忽然扑进了他的怀。她的小手凉凉,脸蛋亦凉凉,确实冷了。
陆非怜惜的拥住他:“怎么醒了?被更鼓吵醒的吗?”
“恩!”陆朗儿闷闷的在他怀里点头,“我今天没做恶梦呢,好难得,可是居然醒了。”
她又皱皱鼻子:“所以我想来找你。”然后看到他站在冷夜里。
“是吗!却让你看到了这些,真对不起!”陆非跟她道歉。虽然人不是他杀的,却依然是他惹的。那么多的血,他知道她还是会暗自伤心。
陆朗儿在他怀里摇头:“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偷偷的看他,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一双比水更温柔的眸子,那一双眸子只会在杀人时变得冰冷。而,在这样的一个杀人夜,她依然看到了那双眼温柔一如往夕,她觉得一切便都足够了。
“我要你哄我睡!”于是她跟他撒娇,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若能够一起相偎,一起取暖,互相抚慰,她相信今夜一定不会太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