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见和分别时不同》旧时萱草

4、Chapter 4

　　七

　　实习一个月后我领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恰好行踪潇洒的燕儿计划回省，我们约好在N城相遇。

　　虽然和相遇如影随形的是不可逃避的离别，可乐天派的我没有其他女生那般多愁善感。她看着我喜滋滋的脸，神色也十分高兴。
　　喔，对了，我同她虽未相约过，但总能在上班下班途中巧遇，漫长的路途给予了我们很多聊天的机会。

　　“要回N城去……我记得我上一次离开就是小九送我的。”
　　她一如既往地听着我不停地说话。

　　一个月前的离别由我和小九的拥抱划上终止符。
　　送别小桐离开以后，我们又回到了待了三年的宿舍。小九拿着手机不断在拍，拍小果留下的便利贴，将上面写的字大大地念出声，何时何地有哪些未完事项，将来踏上职场又有什么注意点；还碰巧发现了燕儿在残留的课程表上写着“学姐走了”四个奇形怪状的字。
　　“那丫头要好好练字了。”小九摇着头说。
　　随后她又爬上了她自己的床铺——我记得大二年间她曾两次从上面摔下，惊得我们手足无措——静静地看着燕儿的床铺好长时间才慢慢地爬下来。

　　我把头倚在她的肩上同她合照，两个人对着洗脸池的半身镜做出各种奇怪的表情，相顾而捧腹大笑。室内躺着静静的日光，沉寂得只听得到我们的笑声。
　　恐怕那三年来，那是宿舍里头一次在放假前有那么明显的冷清和寂静。
　　没有到处堆放的行李，没有床上捆好的被褥，没有书架上堆满的书本，只有凌乱的废弃物和无处不在的空气。我们面前的洗脸台上稀稀落落地摆着各自的刷牙缸，恐怕那是整间屋子里最日常化的东西，看着那些刷牙缸的时候，我才产生了我们还没有离开的错觉。

　　隔壁的宿舍门口一直摆着留言板，我们俩个跑过去，看到一直写着一些趣言琐语的留言板上黑黑的几个大字，我们毕业了，深刻得像是要刻进那层塑料里面去。再回首，往常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要去S城，小九却还要暂留N城一段时间，她将我送到火车站，我们在检票口前拥抱。
　　那时我心里堆积着些许感伤的情绪，却没有允许自己发泄出来，然而晚上接到小九的短信，说她绕着N城的城内湖静静地走了一个晚上，以我们的大学为起点，以我们的大学为终点，奇迹地没有感到累。合上手机，我忽然觉得窗外的夜空黑得有些可怕。

　　小九她是个比较敏感的女生，因此我不知道她那时确切的情绪。我们面前都崭露了新的旅程，却在一时间难以彻底摆脱分离的束缚。

　　四年恍如一梦，大学恍如一梦。

　　讲到这里，她凝视着我的目光有些震动，但保持着的笑脸没有崩坏。她只用轻松的语调说：“毕竟分别这种东西，人生中无处不在。”

　　她说无处不在的分别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每一次分别以后，我们还将迎来接下来的重遇，充满惊喜的人生永不忍心让可爱而努力的我们太过失望。

　　八

　　在N城的重聚以两天为期，我和燕儿聊起各自的生日。譬如说我们的大姐大小果生日在暑假期间，四年间竟都没有我们的陪伴；小桐的生日是深秋时节，校园最美的时分；燕儿和小九出生在料峭寒意的春，而且很巧地只相差一周的时间；
　　“喂，你们是四条傻鱼！”我说。

　　两个双鱼，四条傻鱼，大概这是她俩一起犯二的时候说过次数最多的借口。

　　我呢，我在九月二日，大一的生日恰好在开学前五天，毕业两个月后即将再度迎来我的生日。
　　一年前的生日，我还在为考研烦心，抽空找了一天把她们连同小灰一起出来放松。小灰是我们的好基友，外表和本质一样猥琐得没治的人。我还记得他在大二时候参加主持人晚会，兴冲冲跑来跟我们借女生的裙子，然而没有一件他能够穿上。最终他不知从哪整来一件花衬衫迎头套上，似乎还是前后穿反的那种，在舞台上用两根手指捻着没有剪掉的衣服挂牌一脸□□地说：“姐，这是名牌儿！”
　　我当时就把含在嘴里的饮料喷了个干净，坐我前面的那位不知名字的仁兄回头默默看了我两眼，嘴角抽搐得无以复加。

　　我22岁的生日，大四伊始的九月二日，还感觉不到慢慢踱步而来的毕业季。如今回想才发现，那时明明已经大四，却以为离别还远的不见痕迹，而今离别已至，我们终于各奔东西。

　　“你的毕业如何？一样的感觉吗？”

　　听到我的问话，她笑着没有回答，只用纤长的手指摘下了她左耳的耳机递给我。早就明白的不可避免的毕业，早就清楚的不能回避的责任，早就清澈的不能逃离的人生，都随着早就已经听烂的那些花儿的歌，沿着我的耳道缓缓倒进我的心底。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像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我想起我在乎的那些人，心里曾经藏着的那些人，她们在乎却没有抓住的那些人，她们如今在乎的那些人。

　　谁说过往要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不见天日；
　　谁说心情要埋没在情绪的低潮里无法清晰说明；
　　谁说曾经相聚的我们一定要承担分别的离愁；
　　谁说我们已经随风而走四散在天涯。

　　我们面临的不是迷茫或者离愁，因为我们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向前不断迈步，寻找我们需要的未来。
　　困难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只要拨通各自的电话，得到鼓励还要不放弃地继续前进，那边是所谓挚友的意义。

　　不相守，勿相忘。

　　九

　　和燕儿分手两周后，小九来到S城办她出国的手续，在我这里逗留了四天。听她说暑假当助教的经历，被屁大的小学男生拽头发的无语遭遇，我挥手做了一个希特勒的经典手势——拽他头发，干掉他！
　　小九笑得不行，趁这个机会我赶紧打击她。

　　“你这个丫头，过的不错呀？”迎着她投来的迷茫目光，我故意摇着头说，“目测……你绝对、绝对，没有比毕业时瘦吧？”

　　忘了说了，小九是我们五个之中个子最高、体重最重的，每次和她提起胖瘦的问题，她总是不能遮掩地一脸崩溃。

　　果然，听到我那么说，她立刻把脸埋进手里，许久以后才慢腾腾仰起脸。

　　“别提了，别提了，最近我吃的太好……而且，每次减肥先减的都是胸啊！”

　　“减就减呗！”我说。

　　“哼！”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目光从我的脸上直线下滑，落在我【哔——】的部位，就在我心中警铃大作之际，小九悠悠然地说，“你胸大，了不起啊？有本事穿低胸装啊，你穿啊你穿啊！”

　　囧！这个丫头戳到了我可怜的痛处，聪明乖觉的我立刻调转了话题。

　　那个，虽然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我还是很想偷偷地说一句：我，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大波妹……

　　我和小九谈论作为童年玩伴的“她”，听到我说起忽然分别的友人骤然再现，小九的眼睛顿时惊喜得发亮，摇头摆尾地说那是缘分啊浪漫啊——直到我忍无可忍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想想半个月前我同燕儿提起时，她也是相似的反应，果然是浪漫至上的双鱼。若非已经上了贼船成了她俩的朋友，否则我一定不遗余力地鄙视死她们。
　　喔，不，我已经在鄙视她们了——那我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远离她们。

　　送小九走的那天，我站在车站前冲她一个劲地摇手，从检票处到门口的短短十米路，她回了超过五六次头，就差把脖子给扭歪。这样的不断回眸不是我的风格，眼看她就要踏进宽大空旷的车站大厅，我果断转身并悠闲地向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停住脚步片刻，吾辈还是忍不下心而掏出手机，噼噼啪啪打了一行字并发送短信。

　　“死女人，安全到家要告知我。”
　　“嗯，嘿嘿，一定一定啦！”小九很快便回复了我。

　　晚上和她惯例的见面。因为这四天以来和小九朝夕相处，我和她也有这么久没有见面。她双手撑在我的床沿，牛仔短裙下的两条腿在空气中一晃一荡，半倚着上半身偏着头笑。

　　“那么说，我今天在车站看到的就是你咯。”

　　我大吃一惊：“什么，你今天上午也在车站吗？”

　　她点点头。

　　“说起来，我看到你的同学一顾三回头，走得很不舍的样子哟。”

　　“嗯，那就是小九的性格啦，有点容易感伤。”

　　她迎着日光灯的光线露出笑容，语气有些变化地说：“嗯，我觉得若是在我，回头时能看到你离开的模样，心情一定也会酸涩而奇怪吧。”

　　因为习惯了四年的共处，忽然间离别占据了生活的大多数，相聚只是匆匆的片刻。或许她是这样的意思。
　　可惜我们的生活不仅仅只有大学、只有朋友、只有回忆，我们需要向前看，而且不能轻易回头。
　　要向往明天，才更有资格拥有美好的回忆；要实现梦想，才可以完成我们想要做的愿望。

　　我同她们曾约定过，这些年我们要各自奋斗。不远的将来，等我们积攒了足够的积蓄，就在S城或者N城买下相连的房子，不必多大多奢华，可出房间只要踏出三步，便能看到她们明媚而阳光的笑脸。

　　像宿舍里那样住在一起，我说。
　　是的，舍长！她们嘻嘻哈哈地挂在我的肩膀上，伸手咯吱我的腋下，可惜我是标准的抖S，当即的反攻让燕儿和小九立刻逃得远远地。

　　童年玩伴的她微笑着看着我，大概还在想着离别的场景。这些天阳光一直很热烈，就算转身离开的背影也一定沐浴着热切而灿烂的阳光，脚下的影子随着我们的动作慢慢前行，最终消没在人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