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见和分别时不同》旧时萱草

3、Chapter 3

　　四

　　锁掉手机的触摸屏，我仰面躺在住所的床上。租住的房子自是没有自家的好，却尚算整洁周全，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一人飘在异乡，有些喜欢胡思乱想的我每逢晚上总有些胡乱意淫的冲动。
　　比如在衣柜上看到前任住户老太的照片，我忍不住在心底探究起她是否死在这屋子里。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根据的推测却总让我自己从心底升上来一股凉意，即使摇头也不能将它轻易甩脱，于是开灯入眠渐渐成了我的惯例。
　　由此看来,开灯入眠的惯例称不上突兀。只是我对小九如此说来，她竟乐呵呵了好一阵。

　　“呀，大仙你也开灯睡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胆小的死丫头，我看这绝对是她对我无上的剽悍和震慑力的嫉妒，连蟑螂都不敢动手收拾的温室花草，受死吧！
　　喔，忘了说了，宿舍里蟑螂群集，根据我犀利的目测，敢与蟑螂大军赤膊奋斗的大概只有我和小果——可自从一只斗大的蟑螂神乎其神地在大白天从小果那处跳出来以后，她也丧失了一半对抗小强的决心和勇气——燕儿在喷雾的帮助下勉强能够帮忙对抗，至于小桐和小九……
　　还是洗洗睡吧。

　　所以说舍长大人的存在对宿舍而言是非常相当之重要的，譬如说我。

　　毕业后我一直在S城实习，硬要我说实习的感觉如何，大致就是奇怪而诡异，毕竟忽然从衣食无忧到了需要自己奋斗的情景，依赖的习惯不断剥离我们的生活褪去。事实上在毕业的前三天我们还感觉不到分别已至，忽然之间却撞见小桐抱着小果的脖子在哭，那时我才被离毕业不到24小时的现实射中膝盖，四顾环视，她们都还故作轻松地笑着拍小桐的肩膀。

　　“喂喂，毕业是件高兴地事儿啊，我们不准哭！”我插着腰宣布。

　　她们点头，可实际上小桐和小九还是哭了，一段时间以后小果同我聊天，我才知道她那时也颇为感伤，为免失态或影响到我们才匆匆忙忙推门而去。

　　小果去了离她的家很近的一个城市工作；燕儿相比而言过的十分潇洒；小桐不出乎我的意料，依然是原先的那样儿，只是身边少了我们几个而已，或许那对于漫长的人生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小九回家，开始为她的前程时而忧心时而欢欣。
　　而我，等着研究生生涯到来的同时，开始了并不是第一次的实习。
　　但这一次实习已经和前几次截然不同。

　　若是说大学四年我最大的收获便是她们四个未免太过矫情，但她们的确是我在这几年间遇见并收获的至宝。大概是舍友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伴，从普通意义上的同学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十分亲密的存在。家人都远离的大学校园里，大小事务都是舍友帮忙，无论是下自习途中帮忙买瓶水，还是生病了跑到后街去买药品，亦或是一同出游不务正业。我爹地和妈咪曾对我说过，刚毕业这阵子大家的联系难免紧密点儿，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该干啥干啥去，时间一久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我不能苟同，却有些畏惧这现实。

　　五

　　我说过，吾辈在S城的实习奇怪而诡异。
　　大概是大都市的原因，每天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做也无端累得要命，更何况我的住处离实习的公司有近一小时的路程，每天要先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在地铁站10站的距离，再步行一阵还要转车。

　　要转的那辆公交车……身为大仙的态度，我一贯冷静且淡定，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恶狠狠骂一句：太他妈极品了！
　　公司本就有些偏，那公车的司机还个个脑袋被门夹过，往往下班后我等了半个小时之久，才看到空晃晃的车厢摇摆着空气姗姗来迟，却在站台前无视掉排着的长长的队伍，在无数怨念的集合体中扬长而去。

　　或许那一路车做过的唯一好事，就是将她又带到了我的世界。

　　大学的生活自然不仅仅只有我们宿舍的几个，魅力无穷的我自然交到了许多其他基友，但说到底，玩得最疯最没有形象的还是在舍友之间。因此四年前初见以后，我虽和她见过数次，但几乎每次都是只来得及点头打个招呼，偶尔会在排队的无聊等候中瞥见她站在不远处，那才有了相对来说比较宽裕的交谈时间。

　　“嘿，最近怎么样？”她微微偏着头，用手指摆弄着手提包的肩带。微笑的时候我能看到她左脸颊那浅浅的梨涡。
　　“别提了，昨天才发现下周要交纯英文的市场调研报告，我还什么字都没写呢！”

　　她看起来很面熟，我记得小时候的玩伴同她一样，也是只有一边的酒窝。那位故友不但同我小学同学，甚至在初中和高中也相交颇深，只可惜高三那年她居家搬迁，我从此失去了她的音讯。
　　一同失去的还有和她一起考大学的约定，我想那些陈旧的约定有些像古旧的纸张，随着时光慢慢变黄，最后脆弱得轻轻一折便断成了碎片。

　　正是那熟悉的感觉和动作，我和她的交谈并不像初识的普通同学那般。在旁人面前热情而又好动的我断断不会轻易露出什么明显不满的面孔。

　　“是吗？”她伸手摆弄了一下路边在木栅栏上翘着的绿色的枝条，笑容亲切依然，“你是不是忘了呀？”

　　来不及显露出我的惊讶，后面的人便打断了我已经跃到了嘴边的回话：“同学，轮到你了。”柜台后面的服务员略有些不耐地看着我。
　　“Ma，下次再见。”见状，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前冲我摆摆手。

　　便是这样不深不浅的联系断断续续持续了四年，毕业时隐藏在巨大狂欢下的不舍和离别侵袭了我们所有人的神经，后遗症既绵长又厚重，若不是在S城的重遇，我都快要不记得和她初遇的那个宛若捧着火球的炽热夏天。

　　排队等候公车的间隙，我惯常和燕儿她们在网上联系聊天。甫被赶出大学校园的我们还没有做好应对社会的万全准备，因此原来挺无忧无虑的女孩们各有各的顾虑，连神经强大如我也有自己的烦忧。
　　可喜的是虽然分别且暂时看不到遥遥的重遇，她们还和往常一样能带给我许多欢笑，我们习惯的互相贬低的打招呼方式，从面对面的交谈挪到了见不到面的短信或邮件，在毕业以后常常令我会心一笑。

　　她便在我握着手机，埋头同舍友聊天时轻轻拍了拍我的左肩，一如往常地说：“时仙，好巧。”

　　六

　　身在异乡遇故知，热情如我很快和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我们聊的话很多，大多都集中在过去的话题。
　　比如说毕业了有些不习惯，还是会想念我们那一板一眼的方正公寓楼。大一末年搬进去时我们满怀着欣喜与热切，在六人间里装饰着我们自己的布置。

　　进门时率先能看到小果和殷桐的桌子。小果桌面整洁且干净，这和她身为长女应该有脱不开的联系。桌子前还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她所处社团以及班级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有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非常具有小果的风格。殷桐的桌子相对要凌乱许多，记得一次小九帮她收拾，十分种以内桌面干净如同蝗虫过境，可惜后来每当殷桐想找什么，那玩意就如同消失一般无从找起，简直比当年小日本犯我泱泱大国的局面还要过分。
　　后来小桐再不允许小九染指她的一切事物。偷偷说一句，我非常认同小桐的做法——小九那家伙，有时候就是个坑爹的货。

　　接下来便是我和燕儿的位置。我同熟悉的她说，若她在周末来我们宿舍参观，定然会被我们强大的想象力所折服——和其他宿舍不同，燕儿在空中拉了一条长长的网线，若是个子高的人走过，必须微低下头才能过去。那根网线不但可以随意挂挂衣物，我甚至在上面晾过被单。
　　看到自己独属的网线被如此折腾，燕儿反抗过不止一次，可如同晾晒被单这样的挑衅举动并未终止，直到我们毕业所带来的宿舍易主。

　　最里面是小九的桌子，她所在的位置我其实相当不看好，毕竟每天早晨她都极其容易被洗漱的水声惊醒。后来调换了睡觉位置的她和燕儿脑袋对着脑袋，于是每晚熄灯后，两个人拿着夜灯在对方脸上猛照的情景逐渐成了家常便饭。无聊如同小九，还曾经坐在自己的床位上陪同邻床的燕儿看了一晚上的电影——隔着蚊帐，两层。
　　所以说她们俩二，这点我掌握了长达四年的充分的证据。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我歉意地对她笑了笑：“抱歉都说了我的事情，你不觉得无聊吧？”
　　“没有呀。”她用手拨弄了一下有些偏长的刘海，“我觉得很有趣呢。其实，我和时仙你早就认识吧？”
　　“哎哎哎，是吗？”我掩盖不了发自内心的惊奇，大叫出声。她带着无二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要说她就是那位我曾经的玩伴，我欣喜之余也惊奇得要命，虽说生活满满的都是惊喜，就像我在大学遇到的她们。我不敢想象十年后的我们是怎样，一如既往的频繁联系还是零落在社会的不同角落，可如今我却视她们为人生不可多得的财富。
　　没有什么心机的相处，单纯而简单，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着想的考虑，哪怕打击也是本着为对方好的态度，那边是我们的联系，我觉得我爱它。
　　难以遇到，不可奢望。

　　“那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我奇怪地看着她，她摇头之后轻轻回应。
　　“我也才想起来……不过能够这样遇到，我说，很巧吧？”

　　她摆弄着手里绿色的叶片，尖窄的三叶草形状，自她手心垂落的姿态异常温顺。我忽然忆起那便是我在大学校园里初次见到她时，她站在的那疯长的绿色背景里的那种叶子。独立而个性的叶片，却依附在道路两旁的木头栅栏之上。

　　“墨西哥常春藤。”她笑着解释说，“在学校里种植很多的植物这里也有，是不是也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