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Swear》石缄

14、14

　　Keith仍然没有把我们的事在公司公布，[我希望你能过自己喜欢的平淡生活，我不想让你有压力。]。

　　我看着他沉静的脸，眼里是理解和包容。他还记得那天打牌时我说的跟他在一起有压力吗？我自私地点头答应，只想为他的善解人意爱他更多更多。

　　热恋中的人每一天都是那么短暂，我们浑然不觉地迎来了四月的春天。他现在比以前脾气好了很多，很少突然发火，发展部的人简直要去雍和宫团拜佛祖了。他慢慢溶入了整个部门，和大家一起吃饭，旅游，唱歌。当然，每次他都会想办法带上我，他总是能想到办法。

　　这天上班，上午我出去送了一份文件回来，在咖啡厅再次见到了他和那个长发女人。他开心地和她说着什么，她含着笑频频颔首。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时被他看到了，他微微愣了一下，既而微笑着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

　　在他身旁坐定，他伸手给我介绍，[这是白小姐，我的健康医生。]。我惊讶地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了？]。他在下面握住我的手，[别担心，每个月为我例行检查，刚回国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多亏了白小姐照顾，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紧张地看着那位白小姐，她正用寻味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看出什么。

　　[你好。] 她缓缓伸出手，那只手纤细修长，让我感到一丝怯意。

　　鼓起勇气，我也伸出手，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笑容可掬地说，[Keith遇到你很幸运。]。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我的心没办法平静，怎么都觉得Keith喜欢的应该是她。他们不是已经认识五年了吗？

　　[不打扰了，我的诊所还有病人在等。] 她轻轻站起身和我们告别。

　　[不送你了。] Keith温和地对她说。

　　[再见……] 我对她摇摇手，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她看着我的样子被逗笑了，[再见。]。说完拿起包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中午想吃什么？] Keith碰了碰我的胳膊问。

　　[什么都好……] 我依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Keith和她有一段美好的过去吧？或许分手了还在做朋友。她看Keith的眼神那么温柔，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

　　我一天都像被霜打了的庄稼，不是一个萎靡可以形容。

　　晚上他接我去他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我们爬上床，说了一会儿话后他睡着了，我却躺在他旁边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儿睡意。他和白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五年，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是怎样一份感情？他喜欢我跟她有关系吗？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丝毫相同点，真正的云泥之差。或许他喜欢白小姐但她不喜欢他？怎么可能，她明明用那么爱慕的眼神看他，他怎么会不知道。

　　想得不胜其烦，我蹑手蹑脚爬下床，轻轻把背后的门掩上。我来到三层躺在白色的地毯上仰望着玻璃顶外的夜空，每当这时候就会觉得心变得清澈起来。夜空存在了多久？为什么如此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温柔地包容着我的喜悦烦忧。我不过是宇宙中渺小的存在，我的爱，我的愁在夜空看来是不是微不足道？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结束了自己的冥想，有些事多想无益，只会庸人自扰，还是跟随自己的心吧。

　　下楼进了楼道，不知怎么看着那扇他不允许我打开的门移不动脚步。虽然听他说过很多从前的事，但总觉得有自己触摸不到的一部分，就好象这扇我刻意躲避的门，究竟里面是什么？好奇心害死猫，我像着了魔一样摸上门把手，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白色的卫生间，里面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要小一些，一眼尽收。为什么不让我进来？我摸着白色的瓷砖好奇地看着周围。洗手盆上是一只嵌着镜子的浴柜，我看着镜子中困惑的自己，这里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伸手拉开了柜子的门。

　　柜子里堆满了白色的药瓶，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药瓶。我惊愕地看着，他在吃药？我拿起一只瓶子，上面都是英文。[venlafaxine……]，我费力地拼着，[这是什么药……]。抬头再看，发现柜子的最底层扣着一个白边的相框。我有一种很坏的预感，伸出手掀起了相框——相框里的Keith还穿着学生制服，含着淡淡的微笑，怀里抱着一个柔弱清秀的女孩，那个女孩也只是淡淡笑着。两个人坐在绿茵草地上，阳光撒在两人身上，他们好象一对金童玉女。

　　这个女孩并不是白小姐，她下巴尖尖的，不知为什么透着一种病容。她是谁？我看着照片心拧成了结。

　　[你还是发现了。] 我猛得转头看见一脸悲凄的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外。

　　[这些是什么药？你为什么在吃药？这是……这是谁……] 我握着瓶子和相框几乎要窒息。

　　他慢慢走到我身旁，掰开我的手拿出那只瓶子放进柜子，把相框放进柜子的底层依旧扣着，仰头看着满柜子的白色药瓶喃喃地说，[我一直都有病。]。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的忧郁越来越深，渐渐淹没了整个房间。

　　[Keith……究竟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拉着我的手回到房间，把我按坐在床边，自己跪在我面前把头埋在我的掌心里开始讲一个故事。

　　15年前，一个男孩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去英国伦敦求学。其实男孩很害怕异国的生活，可是他不得不坚强，妹妹身体不好，他尽量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两个人就这么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相依为命。男孩为了省下钱尽量让妹妹的生活好一些，拼命学习，年年都拿全额奖学金，把家里寄来的生活费用来改善妹妹的生活。妹妹知道他很辛苦，每天都陪他一起在灯下读书，因为身体不好不能熬夜，她就睡在他的房里有时候陪他到天明。

　　因为他的个性内向，周围的朋友很少，有什么苦恼都只放在心里，妹妹总是能看出他的烦恼，安慰他鼓励他，支持着他一直读到博士。男孩这么优秀，身边自然很多女孩子对他青睐有加，暗送秋波的有，热情示爱的也有。但他从来不觉得心动，因为他觉得她们根本不及自己妹妹的一根头发。她那么善良，手那么巧，她总是对街头的乞丐怜悯有加，他的衣服都是她替他缝补的。

　　后来妹妹的身体状况终于还是恶化了，他帮她办了退学，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每天在窗口坐着等他回来，看到他时就会露出天使一样纯洁的微笑。他顺利取得了博士学位，一家伦敦的上市公司对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年纪轻轻就进入了全球领先的企业成为耀眼的商业新星。他忙于工作，还要出入宴会应酬，很多时间妹妹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他感到很愧疚但又无可奈何。有一次街道举办一次邻居的联谊活动，妹妹说她想参加，他答应了，一是怕她长时间呆在家里闷坏了，二是对每天让她独自等待感到愧疚。

　　然而那次联谊回来后，妹妹变了。她经常精神恍惚地看着窗外，有时候脸莫名其妙地红了，有时候情绪又十分烦躁。他心疼她，推掉了很多应酬在家里陪她，但丝毫没有起色。有一天，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敲开了他家的门，妹妹的眼睛一下子就被点亮了。原来她恋爱了，她在联谊会上爱上了这个异国的青年。

　　男孩害怕极了，她不再为他等待，小伙子每天都来找她，妹妹的脸色因为爱情而变得红润起来，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这时他才恐惧地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妹妹。他夜夜在噩梦中醒来，而妹妹正忙于她人生第一次热恋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被内心邪恶的魔鬼折磨着，工作频繁出错受到老板严厉的斥责。伦敦突然变成了人间地狱，每天煎熬着他不伦的感情。当有一天妹妹告诉他自己要结婚时，他崩溃了，但他无法阻止妹妹爱情的发展。那时姑姑一家已经移民到了伦敦，做为妹妹的家长参加了婚礼。婚礼上，他压抑着巨大的心痛看着妹妹的手被交给了那个异国青年，他勉强自己笑着祝她幸福。

　　回到家里，他看着空荡荡的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伦敦回到了中国。他只想到要逃，逃得远远的，也许时间会让他慢慢忘记。然而他的心终究放不下她，那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妹妹，每个孤独的夜晚，他被失眠折磨着。他开始精神恍惚，记不清自己做过的事情，脾气暴躁，独占欲越发强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位姓白的医生，她告诉他患上了深度抑郁症。她开始帮助他做心理治疗，指导他吃药控制自己的行为。生活就这么不好不坏地持续着，然而他还是忘不掉，忘不掉善良柔弱的妹妹。

　　浑浑噩噩黑白的生活中，他在某一天突然遇到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对他很凶，经常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像对待朋友一样对他生气，对他开心，对他微笑。她很吝啬，不像其他女人缠着他觊觎他的财富，她很小气，生气了就不理他，不像其他女人对他曲意奉承，她又很温柔，对身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他黑暗的生活射进一缕阳光，他开始有了心跳，有了对生活的希望。

　　他是爱上她了吗？男孩无数次问自己，但他也不知道。但她是这么与众不同，让他情不自禁想拥有她。他渴望她身上的温暖，渴望她眼神里的温柔，渴望拥抱她在怀里，渴望她能日夜相伴。他想对她温柔，可是他习惯了冷漠的面具，霸道地命令。他看着她受挫的表情，开心的表情，羞涩的表情。她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像一只万花筒永远给着他新鲜的感觉看不够。

　　有一天万花筒突然暗了，她像看不见他一样每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黑暗又渐渐笼罩了男孩的生活。可是他的心疯狂呐喊着，我不想回到黑暗，我不想抛弃希望！男孩内心挣扎了无数次后终于对她表白了，他不敢想象被拒绝后自己如何回到黑暗的生活。然而万花筒竟然对他说她是喜欢他的，男孩没办法向她形容内心的狂喜，只想用自己的生命去好好爱护她。

　　他太在乎她了，在乎地发疯。他想把她藏起来，他不想和其他人分享她。当他在街角看见她和那个帅气的男生吃饭时，他发疯了。不知道灌了自己多少酒去压制内心的疼痛，他神智不清下打了那个男生。他那么害怕再次被抛弃。当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她时，只觉得上帝对他这么仁慈，让他在内心默默祈祷了无数次。

　　城市因为她变成了彩色。他感慨自己一向以天才自负，然而对她的爱却那么单薄，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她欢心。他每天绞尽脑汁都在想怎么能让她快乐，让她觉得幸福。自己要珍惜上帝赐于他的这道阳光，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春节，所有中国人的节日，她要回家去了。他对只剩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突然充满恐惧。她一直不答应向别人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常常想是不是她随时都打算离开再也不回来。她到家后给他发短信，他不知该怎么回，他怕自己开口乞求她别把自己扔在这个孤独冷漠的城市里。他关了手机把自己关在家里，刚刚有一点儿好转的抑郁症突然加速恶化了。他觉得胸口被堵住了，自己无法呼吸，想用一种办法结束这种痛苦，也许死亡可以。

　　绝望之中他联系了一直和他保持联系的白小姐，她只能加重药量，每天帮他做心理治疗。在她回来前一天，他痛苦地问白小姐，如何才能不失去她，自己对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白小姐让他不要对她封闭自己的内心，把自己的心情和感受跟她一起分享。

　　他努力试着做了，强迫自己改变去接受她除了他以外的生活方式，去参与她的生活，喜欢她的朋友。他渐渐发现，自己不孤独了，原来这个城市的孤独不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不去看不去听。

　　幸福可贵，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然而妹妹仍像阴影一样藏在自己的心底，他依然需要吃药控制可怕的梦魇，他努力想忘记曾经荒唐的一切。他害怕她发现这样肮脏的自己，可是每天都在担心她迟早会知道。

　　他想问她，这样的自己，她还会爱他吗？

　　故事讲完了，我的手心被他的眼泪浸湿，他抬起头悲伤地看着我满是泪痕的脸，[对不起……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好象已经脱离了身体，飘浮在房间的上方，俯视着呆若木鸡的自己和面前绝望无助的男人。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机械地说着，眼前一片模糊。

　　他，真的是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