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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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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打在破落的砖瓦和空寂的街道上,给这一片死气沉沉晕了些许温暖,轮声辘辘,一辆八马拉着的六轮大马车,正慢慢便出现在路道的尽头,朝着这残旧的小村落驶来。
“朔大哥,冷家庄最有名的是什么吃的啊?” 遥遥坐在中间那匹黑色骏马的人带着欢愉的语调问着,却不曾回头。
“冷家庄十几年前就衰落了,现在还留着哪几家档口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照当时的说法来讲,是烤鱼。”依着车厢,北堂朔静静地看着那个直挺的背影,浅笑回答。
“烤鱼?”
“寻常的烤鱼,无非将活鱼置于石炭柴火上直接烤熟。但是冷家庄的据说有用盐、五香粉、料酒、红辣椒、葱、姜、香菜等制成特质的酱料,将冻鱼腌制过后分两次炙烤而成,其中火候和酱料的掌控都非常严苛,配菜更有藕、青笋、木耳、白菜等不一而足。之后鱼肉外皮香脆、肉质软嫩、色泽金黄、味腴而鲜美,食之不腻让人难以忘怀。”
“听着很棒耶……啊……不过大热天的,喝点冰镇的竹叶青也不错吧,不知道冷家庄最有名的是什么酒?”
似乎从刚刚开始,樾然的心情就很好,一路哼着小调不说,还总是亮着嗓子来询问他关于冷家庄的美食佳肴。
然而这已经是樾然第2次重复相同的问题了。
北堂朔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瞅着她紧紧按在腰间游祁上的手,有些担忧而怜惜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接着她的话茬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明。
“一大早就喝酒对身体不好的。不过提到冷的东西,我倒是听说冷家庄那里有种名为冷面的美食,柔韧耐嚼,凉爽清淡……”
“诶?面还有冷的?怎样的?”
“是用荞麦面或小麦面加水拌匀,压成圆面条,煮熟后浸以冷水,再去冷水伴牛肉片、辣椒、泡菜、梨或苹果片、酱醋、香油等佐料,最后加入牛肉汤……”
车厢里的林慕惜听着外头相似的话题又一遍响起,默默地汗了一把,也亏得是北堂朔,才能每一次都回答出不一样的东西来应对这个三魂七魄不知道飘哪去的家伙。
然而,当樾然第5次重复相同的话题时,莫说北堂朔、连林慕惜都开始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与自己预料的有些不一样了。
“冷家庄最有名的甜点是什么?”
“据说是用甜豆沙做馅儿的鼠壳粿。”
“还有别的么?”
“炸芋饺也……挺不错的……”
“还有么还有么!”
当樾然以越来越快的语速和频率就着一个话题频频发问的时候,北堂朔终于无力地囧了……
“樾然……”
“在!”乐呵呵地从前面的马背上翻回驾台,靠着车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之后转过脸来冲着北堂朔笑得异常得瑟。“我还以为朔大哥都不打算喊停了呢。”
“很好玩是吧?”有些哭笑不得敲了一下乐得似乎都有尾巴翘起来的娃,北堂朔无奈地摇了摇头。
“朔大哥都问不倒的,自然要乘着机会多博闻强记一些。这些可都是备用菜单!”裙摆卷了起来,露出一条米黄色的裤腿吊着晃悠,樾然仰起头眯着眼,一脸陶醉,仿佛在感受阳光的温度。“本来确实还有些烦着的,刚刚聊着聊着就兜别处去了,满脑子烤鱼蹄膀,肚子都开始闹翻天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懊恼了?”有人太坦白,北堂朔发现自己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此措辞。
“嗯。多想无益,船到桥头自然直。”似乎完全突兀的话题,对于樾然来说却是如此自然而然,似乎她等着他的询问也等了许久一般,连答案的措辞都无需再斟酌。“刚看到云雨楼变成凶案现场那会儿,我以为小鱼他真的死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好受。但现在回头想想,却又觉得可笑之至……很蠢对吧?”
“不会,他对于你来说,从来不是单纯的凤涅之主或者赵王义子吧。”
“可能是因为第一印象太根深蒂固了……你都不知道那孩子5年前多可爱,脸蛋圆鼓鼓的任搓圆扁,性子好得像温吞的开水,除了爱哭爱撒娇之外,杠杠的也是一个……”兴致突然戛然而止,“不过……他毕竟不只是小鱼。他……”
“啊啊……”忽而从旁边的草丛里传出来一声喊叫打断了樾然的话语,一个小小的身影“啪嗒”地一声补到在他们的马车面前,惊得赶路的骏马嘶鸣着抬起前腿,踏了过去。
“吁——”
马蹄踢踏出尘沙,一道紫色的魅影从天而降,阳光炫亮成一道道光环圈出那紫衣华冠的年轻人从马蹄下一飞掠过的如烟似雾的身影。
“我说,丫头,你是和这小子有仇吧。”颠了颠手臂,把怀里惊魂未定的少年抱紧了些,萧倾禹很不屑地抛了樾然一脸眼刀子。“昨天杀不了他还不甘心,今天还非用自己马踩死他。”
“大白天的徒增杀戮,樾然倒也还没那么目无王法。不过,哎哟……我们的大美女青阳姑娘果然在萧二少爷这里哟。很好,我刚好找你们有事。”拉停了马车,樾然眉宇轻挑,瞥了眼远处匆匆赶来的一道倩影,微微勾了勾嘴角。
“小鱼天生愚笨,若是冲撞了公子,青阳在此代小鱼向您道歉。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海谅几分。”快步上前的女子素面蒙纱、眉如远黛,执手盈盈一拜间,柔媚入骨入怀。
视线扫过袁青阳倾国倾城的绝世之容,樾然也不由得感叹了一会,然而只是一瞬,她的注意力就被萧倾禹怀里那少年的一举一动所引去,目光掠过少年后背的伤口那刻,不由得冷了半分。“怎么回事?”
似乎是听见了樾然言语里的不容违抗,萧倾禹怀里一直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孩子缓缓抬起头来,迷蒙的双眼里满是恐惧,一身灰衣麻布的尘也掩不住浓重的血腥味,破碎的衣领在他颤颤抖抖伸手拉住萧倾禹的衣袖时,露出后背脊梁骨处两个红肿溃烂的血包和大大小小的划痕。
“不是他动的手。”冰凉的手指抚上小鱼背上那两个溃烂的肿包,北堂朔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他的琵琶骨被锁,现在只怕半分内力都使不得。瞧着伤口的程度,也绝非一夜造成的。所以昨晚云雨楼的血案不是他动的手……”
“我知道,不过……好像已经有点迟了。”
听闻樾然一声叹息,北堂朔疑惑地转过头来,忽见自己几处发丝像被什么利器割断了似的,在他转头瞬间,飘落而下。
“别动!”樾然微微蹙眉,仰首朗声一啸,震得四周树影摇曳,溢漏出一丝诡异而不同寻常的气息。“出来!”
“呵呵呵呵,星寻大人这是怒了?”左边的树根底下窸窸窣窣冒出一声女子尖利的嘲讽。
“哼,被少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不是一个没眼力的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右边草堆里一个苍老而干哑的声音也随之冒出附和。
“呜——废话少说,从昨晚折腾到现在,我还困着呢。”后头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慵懒地哼了声,随之樾然只觉得四肢上已紧紧地勒上一些几近透明的细线,稍微一动便嵌入肌肤,切入肉里。
“铁线银丝浪淘沙,过水无痕已断魂。”北堂朔抛了个眼神示意萧倾禹按兵不动,便状若无意地探了起来,“你们是凤涅的渔夫?”
“呵呵呵呵,这俊小哥眼力倒也不错。这名为‘浪淘沙’的铁线银丝虽然轻细难见、过水无痕,却可切肉断骨,一旦被缠上必然尸首分离、绝无挣脱的可能。所以,小哥你可千万别急,一动可就碎成肉渣了。”
“据闻‘渔夫’最爱白金之物,拿钱办事从不马虎留痕,不知诸位这次云雨楼之行又是何人买的账?”
“哼,想套我们买主的身份,做梦!”
“呜——废话少说,收网吧,我还困着呢。”
一股浓重的杀气诡异的弥漫开来,无相无形,却又似乎有实质缠绕着四肢,而后贴着肌肤沁入骨骸。在他们注意力全在小鱼身上的时候,已经有几百条透明而锋利的丝线悄悄地布满他们四周,横梗在他们的四肢和喉间,只等此刻收网,将他们绞杀成一滩血沫。
“我管你捕鱼的还是狩猎的!王八羔子,快给本少爷出来!”萧倾禹隐约感到不对,立刻想动身脱离,却不想才转身,也如北堂朔刚刚那样,脸上被割出一道淡淡的血痕,而身边的袁青阳一见血更双脚发软地往他身上瘫,压得他左右腾不出手来。
“二少爷先等等,过一会你和樾然先把青阳姑娘和小鱼带进车厢里暂避一二。他们是云雨楼仅存的人证,绝对不能再有损伤。”北堂朔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着,对上樾然担忧的眼眸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仅存的人证?你什么意思?还有照你所说,我们现在就干等着任人鱼肉了?”
“云雨楼昨夜被人血洗,无一生还,具体情况稍后再与您详解,当下须得同心协力方能破的了这铁线银丝阵。”
“什么!”
“准备——走!”
似乎验证了北堂朔的预测,忽然千万束银光顺着阳光的轨道,如同绵密的细雨一般从天而降。然而这针雨却不是对着他们,而是针对着那隐秘在丛林里的杀手,刹那间那女子与老人痛呼连连部分拽紧的丝线渐渐松脱开来。
萧倾禹嘴角一撇,左手抱紧缩成一团的小鱼,右手操起袁青阳就往樾然身上扔,也不管横梗在喉间四肢的银丝,在北堂朔喊完的那刻,便飞身而起朝樾然的马车飞跃过去!而与此同时,马车的门扉也猛地打开,里面激射出来十几支弩箭恰到好处地从萧倾禹身侧飞掠而过,划断了捆缚住他的银丝铁线。
而另一边樾然原地不动,手腕一甩,游祁的铁链便荡起弧度,将已经略微失去拉扯力的丝线搅乱,右手揽住袁青阳高高抛起,直接把她从空隙间送了出去。而伴随着“咔嚓”一声机簧响闹,整个车厢顶棚更旋飞而起,一道凌冽的枪芒亦随之冲天而起,横扫四方,银杆一挑一勾,陌风提枪接住袁青阳,右手一倾,便将她送进了车厢里。
“哼,想逃,做梦!”
松开的铁线银丝再次交织成绵密的网从中间向四周切割开,八匹嘶鸣的马儿挣脱不开,举蹄嘶鸣的那刻,便有若被千刀万剐般切成碎片,一片血雨瓢泼而下,淋了樾然和北堂朔一身猩红。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破碎的内脏沾了一身,更有残骸直挺挺落在自己眼前抽搐。北堂朔只觉得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浑身脱力地跪了下去。
“朔大哥!”
在北堂朔脱力倒下的那刻,一道染血的红丝触目惊心地划过他的喉间,落下一道细小而刺目的红痕。喉间的刺痛引来混沌的脑海一丝清明,北堂朔勉力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略微抬眸,便见着自己喉间那根银线被拽在一只熟悉的手掌中,断开的线头一滴又一滴落下红色的血珠。
“樾然?”
抬起头,对上的还是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眸,然而北堂朔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连同眼前那刺目的红都化成了再也逃不开的噩梦重重刻在心头。他从没看过一个人流这么多的血,银色的细线不再轻细难辨,它们带着最明艳的颜色遍布樾然的全身,米黄色的长衫染成诡异的土黄浓黑、破碎着耷拉在她身上,割裂的青丝黏连着血水,贴合着她眉间的血痕,却是如此狰狞。然而她只是很欣慰地笑着,单膝跪在他面前,拽着那根差点将他尸首分离的银线,那般满足地说道:
“还……还好……赶上了……不……不要看……会不舒服的。”
冰凉的手抚上他的眉眼,似乎还想帮他挡一挡那噩梦一般的红艳,然而却未能再撑片刻,便颓然坠下。
“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