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6、有心无力

　　在一记略显笃沉的关门声过后，拽着宋子瑜重新回到书房的宋腾川伸手点燃了之前扔在桌子上的那支雪茄，这是方才宛宁进来之时他掐灭了扔在一边的，现在重新点燃后，虽然气味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不知为何吸入口中竟有了一股不太一样的味道，他品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他的错觉，也可能是刚才在楼梯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大哥，你做什么？不去陪你的新娘子回家，却反倒过来堵着我？你就不怕你那娇滴滴的方小姐吃起我的醋来？”
　　宋腾川脸上的阴云，宋子瑜不是没有看见，不过她才不会去管这么多，她先是一屁股坐倒在了书房中最大的三人沙发上一脸惬意地将身体尽情舒展，待到懒腰伸够之后，她便开始若无其事地把玩起了戴在左手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一边还似是而非地问道：
　　“好看吧！我新买的，方天福的老板特地打电话过来给我留着的，上海滩上仅此一只！”
　　闻及宋子瑜的这些话，宋腾川不觉转头看向她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喜欢在这些物件上花时间，也从来不戴这些珠宝首饰的，这一次怎么……”
　　“人是会变的吗！”宋子瑜听说不觉当即扬声打断了宋腾川的话，随即一脸轻蔑地冲他调笑道：“我还记得，大哥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可是富春楼的满汉全席，可如今你不是照样换了口味喜欢起马路摊头上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了？”
　　宋子瑜若有所指地说着，说完便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放肆的大笑。
　　宋子瑜话里的意思宋腾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此刻他显然并不想同她计较这些事情，待她彻底笑完之后，他才吐出一串烟圈缓缓道：“你这段日子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自己说说，你有几天没回家过了！”
　　宋腾川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有些怒意包含其中，但更有几分迫切隐藏其中，也许对于宋子瑜，他始终是生气不起来的，他对她除了关心便是担心。
　　“刚才在外面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帮里这么多事，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我得去一件件摆平啊！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太太平平的准备结婚啊！”
　　宋子瑜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耐烦，说话间，她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想要走出书房，不想她方一有所动静，便立刻被对面的宋腾川给大声喝住了：
　　“我让你走了吗！你现在就这么没规矩了？”
　　“大哥，你问也问了，我说也说了，既然事情都完了，难道我还要再在这里待着？”宋子瑜有些没好气地说道，随即转身看向宋腾川道：“我不是你的方小姐，我忙着呢！”
　　宋子瑜说完这些后，当即便向书房大门快步而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宋腾川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门口，只见他一边抓住宋子瑜试图开门的右手，一边有些愠怒地低吼道：“你忙什么忙！你以为我不知道，最近帮里根本就没什么大事，几个码头的生意都很太平，陈老三也乖乖地在他的丰庆堂里面待着，日本人还送了一单大买卖给我们呢！”
　　宋腾川口中所指的大买卖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龟井为了答谢天水帮替他寻到了藤田服次而特意将一批军用物资的采办交给天水帮名下的公司来办的事情。
　　“这些事情原来大哥你都知道？”
　　听完宋腾川的这番呵斥后，宋子瑜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她一边从宋腾川手中抽回了被他钳制住的右手，随即后退几步姗姗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总不会以为我忙得连主次都分不清楚了吧？”宋腾川瞪了宋子瑜一眼，转身回到了书桌前。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拿宋子瑜没有办法，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他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秘密，她是最懂他的人，而他亦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份默契和信任是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所沉积下来的醇厚记忆，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某一方在另一方心中的地位，而正是因为这种熟悉与自信，所以宋腾川觉得有些事情他并不需要用语言去过多得解释什么，只不过他到底还是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得懂得另外一个人！
　　“既然大哥耳聪目明，那我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哥，现在我能走了吗？”
　　很多时候，宋子瑜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拎不清楚，就比如现在，她其实想要说的还有许多，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快些结束与宋腾川的书房谈话，也许从她得知宋腾川即将迎娶方宛宁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从今以后不再和宋腾川单独同处一室了。
　　“不能！我的话还没说完！”这一回，宋腾川的语气要比方才生硬了许多，宋子瑜一再提出要离开的话语显然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了。
　　这个丫头到底发得是哪门子的神经？话还没说上几句，就来不及的想开溜了？她知不知道在她没有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可是没为她少担心过！是，他是真的担心她的，但他却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见她没了影就到处得派人去寻她，甚至于，连向周围人询问她的去向都变成了一件有些为难的事情，毕竟，她现如今也是上海滩上响当当的人物了！他过分表现出来的焦虑会让帮里的那些手下们看笑话的，而她同样也需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威严！
　　“那行，那你说！我洗耳恭听！”宋子瑜笑了笑，目光避开了宋腾川眼中的锋利。
　　“你……你以后别老这么阴阳怪气的，”沉默许久之后，宋腾川终于开口道：“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别把自己弄下作了！”
　　“下作？我怎么下作了？”宋子瑜瞪大了眼睛，神情中透出了几分气愤。
　　“我没说你下作！我只说，做人别太过了！你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我也没办法，但以后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我……”
　　“你要怎么样？”
　　被宋子瑜猛然打断，宋腾川自然有些不悦，但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情绪道：“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不会由着你的性子的！”
　　“呵！我的性子？打从入了这天水帮起，我早就没什么性子了！大哥，我看你是怕丢了你的面子那才是真的吧！”宋子瑜先是轻笑一声，随即两眼直直地看向了宋腾川。
　　“面子是人给的！你自己不要！我还强给你撑着不成！”
　　宋腾川也有些火了，不过他却始终克制着，也只有在宋子瑜面前他才会如此忍气吞声。
　　“说来说去，你还不就是怪我没给你的心肝宝贝方宛宁说些好听的了？行，我知道了，以后见了她一定笑面孔伺候着，说话都憋在嗓子眼里！”宋子瑜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向宋腾川道：“这么着，你该满意了吗？”
　　“我有要你这样吗？”宋腾川真的觉得自己控制不住了，他真的有想一把抓住宋子瑜的两只胳膊大吼几声的冲动，然而他最终到底还是忍下去了。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
　　其实，连宋腾川自己都说不出来他究竟想让宋子瑜怎么样，他只不过是希望宛宁和子瑜两人可以和平相处，他知道以方宛宁的性格她不可能会对宋子瑜构成什么伤害，她本来就是那种让人连保护都来不及的可人儿；可是子瑜不一样，子瑜的心思他太清楚了，他相信她以后一定会作出一些对宛宁不友善的事情来，以她的手段和能力，她绝对可以！然而，他却又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对子瑜多加指责，他不会去骂她，他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同她翻脸，所以，宋腾川只希望子瑜可以自己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可他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为什么她却始终要和自己抬杠呢？
　　“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最终，宋腾川选择了向宋子瑜妥协，他终究无法过多的去要求她什么！
　　而随着宋腾川的这一声话落，宋子瑜当即便推门快步离开了书房，很快，整个书房中似乎也只剩下宋腾川方才抽的那支雪茄上还未散尽的一缕烟雾依旧悠然弥漫着了。
　　“笙先生，辛苦你了！”
　　在宋公馆前往上海市区的路上，汽车里的阿笙和宛宁两人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了，阿笙自然是不想和宛宁多说什么的，自从上次他一些无心的举动被腾爷发现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腾爷好像是在有意无意的疏远他，他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有点多心，但不管怎样，他已经在心里下了保证，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和这个方宛宁有任何瓜葛！
　　所以他只是这样自顾自地闷头开着车，至于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方宛宁，他甚至都不想用反光镜去瞄她一眼，管她怎么样了，就算她居心叵测包藏祸心，难道腾爷会瞧不出来？他再也不会去操这个闲心了！
　　相对于阿笙的沉默，宛宁心里却有着想要与阿笙说话的愿望，也许是因为巧珍被救一事让宛宁对阿笙的态度略微有了一些改观，总之她并没有再如以前那样如此讨厌他了，她很想代巧珍好好的谢一谢他，不过她还记得巧珍当时说过的那些话，所以她并不敢贸然说出自己心中的谢意，思量再三之后，她最终还是决定用这样一句看似无甚关系的话来表达自己对他营救巧珍的感激之情。
　　“方小姐客气了，为腾爷办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也许是未曾料到方宛宁竟会主动开口，且语气又是平易得让人有些意外，所以阿笙不觉当即有些发愣，不过很快他便呆板地干笑了一声，随即不痛不痒地应付了一句。
　　阿笙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楚，他不过是在为腾爷办事，与她并无半点关系，她要谢大可以去谢腾爷去！
　　阿笙这番冷淡的回答不觉让宛宁有些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她心里头倒也明白，他没有好脸色对她，自然也是因为之前自己也从来没对他好脸色过，都是一样的，她没什么好委屈不平的，只是到底还是有些遗憾，她心里头的这份感激或许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向他说出口了。
　　正当宛宁因为心中的这份感慨而暗自叹气之时，忽然车内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猛然间颠簸到了崎岖的山路上，紧接着，原本稳稳行进着的车子便陡然停了下来。
　　“笙先生，怎么了？”
　　宛宁有些奇怪，幸亏她及时地抓住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不然可能就要磕破额头了。
　　“我下去看看。”阿笙的声音依然十分冷淡。
　　只见他打开车门匆匆下了车，随即便有些疑惑地查看起了车身的情况。
　　原来问题在这儿啊！在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后，阿笙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原来车子的右前轮胎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弃在路上的钉子一类的硬物给刺破了外胎，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缺德鬼作出的这种龌龊事！
　　阿笙有些懊恼地踢了一下被毁坏的轮胎，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件硬物重重地抵住了他左侧的太阳穴，阿笙心中一惊，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