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7、陈年宿怨

　　“笙少爷，好久不见啊！”懒洋洋的声音从耳旁响起，懒散中却又透着一丝分明的轻蔑。
　　这声音让阿笙觉得有些熟悉，但他却又不敢十分确定，因为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可能，可是，这又分明是那个人的声音！难道，他回上海了？
　　阿笙当即想要转过头去看个究竟，不想那枪口却硬邦邦地指着他的太阳穴让他无法转动脖子，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攥紧拳头想要发力的双手却被人猛地一把反扭随即用绳索快速捆绑在了背后，紧接着，一个布套子一股脑儿地罩住了他的头脸，他的眼前立时一片黑暗。
　　阿笙遭遇的这一切，留在车内的宛宁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因为之前汽车陡然颠簸的缘故，她一直心悸地抓着前排的座椅靠背不敢随便乱动，等到汽车终于稳当地停靠在了路边，阿笙跳下车去查看的时候，她总算是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心中的慌张还没彻底抚平，周围路边的树林里却又忽然窜出了几个面目凶横的男人，接下来，毫无防备的阿笙就这样被这群人给彻底制服了。
　　然而更为惊恐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就在宛宁发现了车外的异常想要推开车门快步跑出去的时候，当即便有人冲到了她的身后，随后就有重物猛地一把砸中了她的后脑勺，很快，她便在一阵晕眩之中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宛宁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光线昏暗且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屋子里，抬眼望去，只见屋内的陈设十分杂乱，各种杂什物件随意地堆放在对面的角落里，更有几只老鼠旁若无人地在地板上四处乱窜着，乍一看见，直让宛宁觉得心里一阵发慌。
　　所幸宛宁倒并不是那种十分胆小的女子，见那些老鼠最多也只是在角落里打转并不敢往自己这边靠，所以便也在慌乱之后渐渐地恢复了一些平静；只是不想，老鼠带来的惊慌之感尚未彻底消去，后脑勺上却又涌起了一波强似一波的痛感，直到这时，宛宁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之前被人袭击的事情，而正当她想要伸手去查探一下伤处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何时被粗大的麻绳密密匝匝地捆绑在了一起，根本就无法再动弹半分了。
　　“方小姐，你醒过来了？”
　　正当宛宁被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而惊慌不已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阿笙的声音，转头一看，却见他也和自己一样全身五花大绑的困坐在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板上。
　　“我们遭人暗算了，方小姐别怕！腾爷一定会派人救我们出去的！”
　　也许是宛宁因头上的伤处而扭曲的痛苦神情让阿笙略微产生了一些误会，他直觉方宛宁是被这样的经历和眼前的环境给吓坏了，所以他当即用一番言语去安慰她，尽管其实他根本就不确定腾爷到底能不能够找得到他们。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在半道上劫持了他和方宛宁的人应该就是天水帮的死对头洪九。
　　这洪九乃是前几年一直和天水帮争夺着各大码头生意的洪帮的老大，而这洪帮的发展历史其实并不比天水帮逊色，从建立至今也有近二三十年的时间，可谓和天水帮不分伯仲，且一直以来都和天水帮一道分别占据着上海滩上码头生意的半壁江山。
　　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随着上海租界势力的不断发展扩大，大量的外国商人和国外资本涌进了上海，而上海的通商贸易也随之空前高涨，各大码头顿时成为了获取利益的金窝。
　　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是天水帮还是洪帮谁都想独自掌控上海的码头营运独吞面前的这块肥肉，因此，两帮为了各自的利益也开始了长久不休的明争暗斗，至于擦枪走火的事件更是时有发生。
　　起初，因洪帮的势力稍逊一筹，在争夺日趋白日化的过程中天水帮可谓是节节败退，几番下来更是一连丢掉了几个大码头的生意，形势好不凄惨！
　　然而这种局面却很快在宋腾川坐上了天水帮帮主之位后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宋腾川不愧是有头脑的，他明白要在争夺中占据绝对的优势，除了自身要有足够的实力外，背后还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支持力量。他早就分析过，如今的上海根本就是外国人的天下，北洋政府也好，国民政府也罢，全都是要看着外国人的脸色才能过得好日子的主儿，只要他能够得到外国领事的支持，别说区区一个洪帮，就连国民政府的政府官员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腾川开始逐步地改变起自己的形象，他不再是以前拿着手枪和匕首混迹于码头的小瘪三，他频繁出入于上海滩各大上流酒会，他开始用各种西式礼仪来严格规范自己的言行，他努力学习起那些拗口的外国话，所有的一切他都十分用心；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也的确是他够聪明，那些西式礼仪居然被他学得像模像样，而至于外国话，虽然说是得有些洋泾浜，但却让那些外国人在大笑过后牢牢的记住了这个看上去似乎有些傻气的愣头小子，就这样，宋腾川用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融进了上海的上流社会。
　　在此之后，宋腾川又利用自己的交际手段让天水帮博得了各国领事及上海滩上最大几家洋行的老板们的好感，使他们将大部分的交货营运都交给天水帮来做，期间，他也没忘招兵买马扩充帮内的人手不断加强帮内的整体实力。在多番努力之下，天水帮终于将洪帮的势力彻底地驱赶出了上海滩上所有的码头仓库使天水帮成为了上海滩上最为显赫的帮派，而洪帮的大部分手下在见到形势急转后便也纷纷顺势转投到了天水帮的门下，至于洪九，更是在宋腾川的多番追杀之下慌张逃离了上海，从此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阿笙还只有二十出头，因宋腾川觉得他太过年轻，所以很多事情他并没有亲身参加，而至于洪九的下落他也从未听人说起过，不想就在刚才，他却恍惚间听到了洪九的声音，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切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笙先生……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怎么你？”
　　宛宁自觉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无奈伤在头部，到底让她有些头晕眼花，不觉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虽然自己的情况有些糟糕，不过此刻她还是想先确认一下阿笙的情况，她虽然头痛得厉害，但心里倒还是清楚的，如果这个阿笙一切安好，那么他们就还有希望摆脱眼前的困境。
　　不想宛宁居然会关心起他的安危，阿笙只觉有些意外，不过看眼前宛宁的样子，他当即便明白了过来，他随即惊问道：“方小姐，他们是不是伤到了你？”
　　“是……我的头……方才被他们打了一下……”
　　宛宁说到这里，随即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虽然她刚醒过来不久，但后脑勺上的那个伤处却让她再一次感到了疲倦，但尽管如此宛宁心里却清楚，此刻并不是她可以随意睡去的时候，她必须要集中全部的精神来付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只得不断地眨动着眼睛让自己努力保持住清醒，而就在这个时候，左侧的房门被大力推开，紧接着便有两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我说两位，可是都休息舒坦了？”
　　说话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虽其貌不扬，但却浑身透着一股凶悍之气，加之左侧额头上的一条一寸来长的刀疤，不觉让那男子的面目看上去更有些狰狞可怖之意。
　　而此人正是当年在宋腾川的追杀下逃出上海的洪帮帮主——洪九。
　　“原来是九爷，失敬失敬。”
　　在阿笙被枪抵着脑袋的时候，他便怀疑那时说话的人就是洪九，现在亲眼所见，果不其然；不过虽然阿笙口中说着敬语，但他的语气却全无半点恭敬之意，在宛宁看来，阿笙此刻虽说和自己一样受制于人，但神情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怯弱之意。
　　“几年不见，你小子倒是变得会说人话了！哼！听说这些年，你混得不错啊！在上海滩上也算是闯出一些名堂了！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当年的小瘪三如今会这么厉害呢！”
　　洪九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嘲讽之意，显然他并不把阿笙放在眼里。
　　“九爷客气了，我再能耐也比不过当年九爷您的风光啊！想当年，您的名号可是比我们腾爷的名号都要响过几分，只是……可惜啊！现如今，这上海滩上，怕是一大半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要忘了九爷您了……”
　　“你给我住口！”未等阿笙说完，洪九已经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气急败坏地大喊道：“要不是宋腾川那个混蛋暗地里使阴招，我至于混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他宋腾川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敢真刀真枪地和我干吗！他不就是仗着几个洋鬼子的势在那儿为虎作伥吗！要离了那些洋鬼子他还有什么在哪儿！别打量我不知道，现在上海滩上有几个人不骂你们天水帮的？哼！舔完了洋鬼子的屁股，你们就上赶着巴结东洋人了，下一回你们的主子又是哪一个啊？哈哈哈！你和宋腾川一样！你们天水帮都是一群狗杂种！”
　　或许是因为过于气愤，洪九在结结实实地痛骂了一通宋腾川后，依旧是觉得怒气难消，末了，他还从跟在身后的手下手中拔出了手枪一把对准了阿笙的脑袋，这一幕不觉让一旁的宛宁看得是心惊肉跳，几乎就要惊喊出声了，所幸，洪九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在将枪口指着阿笙大约十几秒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笑出了声来，接着，他就把枪交还给了手下，随即看着阿笙道：
　　“小子，我不杀你！我压根儿就不想杀你，你，还有这个小妞，我还有大用处呢！”
　　洪九冷笑着，眼神之中透出了几缕寒光。
　　“你想拿我们怎么样？”洪九的话让阿笙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当即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对面不停地来回打量着方宛宁和自己的洪九。
　　“不怎么样，就是拿你们两个的命去换他宋腾川的狗命啊！”洪九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宋腾川那个杂种的心腹，他差不多也是把你当半个儿子来看的，至于那个小妞嘛，更好了，听说她是宋腾川马上要过门的女人……哈哈哈！我倒不知道原来宋腾川好的是这一口，听说这杂种要结婚了，我这个老朋友可不得送他一份大礼啊！”
　　洪九笑得好不得意，却让一旁听着的阿笙的脸色越变越差。
　　“怎么了，小子，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发现了阿笙脸上流露出的异样，洪九直觉心情一阵大好，他随即继续说道：
　　“我已经给那个狗杂种送去消息了，如果他三天之内不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五里之外的小树林里，你们两个可就死定了！看看，到底那狗杂种是在意自己的狗命呢？还是更在乎你们这两个宝贝蛋了！哈哈哈……”
　　洪九说完便大笑着带着手下扬长离去，而在他走后不久，屋内的阿笙和宛宁二人不觉都陷入了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