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2、意外之举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刺破浓雾将光明与希望重新带回人间之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多小时的嗣成便再也无法继续安心入睡了。
　　他其实还是觉得很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刚刚一身疲惫地从嘉兴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上海，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中，还来不及喝上一口水，就和宛宁爆发了平生以来的第一场争执；最后总算是误会有所澄清，但他的心里却是久久无法平静，而此时也已经是凌晨四点以后了；在这之后，他虽然在宛宁的一番劝说之下暂且合衣闭眼躺了一会儿，睡意也确实曾经让他一度睡得很熟，然而，心中的这份牵挂却始终让他无法彻底安下心来，所以，在这个略显寒意的清晨，他便很自然地迎着曙光清醒了过来。
　　“哥，你要小心。”当嗣成准备出门之时，宛宁在他身后轻喊了一声。
　　“你放心。”嗣成转过身去简短地回答了宛宁，随即伸手摸了摸宛宁的头发。
　　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话和看似随意的动作，然而背后却有着诉不尽的关切之意，只是此时此刻谁都知道，一切已经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门外，蜷缩在汽车里耷拉着脑袋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方家大门的天水帮门徒们依旧是一副半睡不醒的瞌睡样子，然而当嗣成推开大门缓步走出之时，三辆汽车里的十几双眼睛便立时齐齐地看向了他，而那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显然是早有约定。
　　“阿四，你和大头跟着他去。”内中有人低喊了一声，随即便有两人从一辆车中钻出迅速地跟上了前头看似步伐有些懒散的嗣成。
　　这两人步伐拖沓，动作随意，竟完全没有半点跟踪者该有的小心和谨慎，而走在前面的嗣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无端多了两个“尾巴”的事实，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得十分轻松，那时快时慢的脚步和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大头，你说他这是去干吗？这么大清早的，上班也不是这么个点儿吧！”
　　“谁知道啊！跟着就是了，腾爷不是说了吗，对这姓方的咱们只要每天盯着就是了，等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再去告诉他！”
　　两人的说话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而他们同前方的嗣成也只是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很显然这是宋腾川要明白地告诉嗣成，他正在他宋某人的监视范围之内，他别想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时分，对于上海滩上那些过着奢靡生活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来说或许此刻正是享受被窝温暖的绝好时候，然而对于绝大多数靠着苦力来过日子的底层老百姓们来说，却恰恰是忙碌一天的正式开端，除了大街上、电车里那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各色匆忙路人外，街边的小贩和长年来回奔跑于各条马路上的报童们也已经扯开嗓子开始了为他们新的一天生活的吆喝与乞讨。
　　“先生，先生，买份报吧！‘国军九十七师突袭宁县当地八路军，国共何作欲向何方？’先生买一份吧！”一个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报童热情地迎上了嗣成，随即赔上笑脸开始兜售起了当天的报纸。
　　嗣成摆了摆手并没有回应那报童的一番吆喝，随即甩开步子打算继续向前。
　　“先生，先生，您就买一份吧！您买了，我今天也好开张啊！”
　　谁知那报童倒是十分锲而不舍，见嗣成往前他便也紧跟其后，而那笑容竟是比之方才更为谦卑了几分，也许是这世道里的生意实在不好做，也许是此刻的时间确乎有些太早路人也是十分有限，总之这报童看来是铁了心想要做成与嗣成的这桩买卖的。
　　“不要，你别挡着我道！”嗣成推了那报童一把，随即提高了几分声音。
　　也许是不妨嗣成会如此突然动手，那报童竟是被嗣成给一把推倒在了地上，而嗣成的这一举动，也引得跟在他身后的阿四大头两人一阵惊奇，在他们看来，嗣成此举也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四哥，这小子疯了吧！大清早的和个小瘪三搞不清？”
　　大头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四，而阿四却只是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随即点燃了一支香烟有一下没一下的抽了起来。
　　“先生！你太欺负人了！”被推倒的报童有些委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他到底只是敢嚷嚷几声，至于其他的，也就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而对于报童的反应，嗣成似乎显得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随即略微迟疑了几秒，不过很快他就提起步子继续朝前而去了，或许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已经彻底地弄糟了他的心情，他脸上一路走来的轻松表情在这一刻早已荡然无存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一路跟随嗣成的阿四和大头两人感到有些无聊了。
　　原本以为这方嗣成接下来总该是要去干点什么的，就算他能憋着不和他的那伙人去联系，至少也应该去上个班什么的，他不是一直都拿他在洋行里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来做掩护吗？可谁想这方嗣成接下来居然只是进了家茶楼喝着壶茶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早饭，此后他还靠在位子上打了大约一个半个小时的盹，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早上十点以后了，直到这时，这方嗣成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急急地看了一下手表，随即便火急火燎地跑出了茶楼。
　　“大头，他有动静了！”此时的阿四正在喝茶，一见嗣成有了动作，便立刻放下茶杯，随即唤起大头匆忙冲出了茶楼。
　　这一回，方嗣成显然比方才要精神了许多，虽算不上是健步如飞但至少也是个大步流星，而在经过近二十分钟的“急行军”后，阿四和大头跟着嗣成来到了《申报》报馆的大门前。
　　前头的嗣成闷头走了进去，似乎毫不在意身后尾随的两人，而阿四和大头两人见此情况，倒反而没有了跟进去的想法，二人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在门口来个守株待兔，一来，这报馆大楼只有前头一个大门进出，那方嗣成休想从其他地方找岔子开溜，二来，就算他真的耍了什么花样从他们眼皮子给底下溜出去了，那也无妨，本来腾爷对他就只有几分的怀疑，现在这么一逃，倒正好是证据确凿了，所以随这姓方的怎么折腾去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嗣成从报馆中走了出来，彼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但却显然比方才要轻松了一些，正当阿四和大头二人在一旁暗自揣测之时，不想嗣成却忽然上前走到了两人的身旁。
　　“两位兄弟辛苦了！”嗣成笑了笑，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过去。
　　嗣成的这番举动让阿四和大头二人略微有了短暂的发懵，不过很快，其中的阿四就回过了神来，随即开口笑道：“方先生客气了，腾爷吩咐的，应该的！”
　　趁着双方相互客套的间隙，嗣成已经掏出打火机替对面的二人点上了香烟，待二人舒舒服服地吸上几口后，嗣成才轻笑着缓缓开口道：“两位兄弟跟了我一路了，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两位可是想知道我去里头干什么了？不瞒两位，你们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太太前阵子刚刚没了，她以前在上海滩上也算是有些体面的人，所以我就在报上登了个启示打算给她开个追悼会也算是让她能走得略微体面一些……正好，你们二位来了，那就麻烦你们给腾爷带个话了，这个月月底二十八号，是我太太的七七之日，追悼会就定在那天，到时候，还请腾爷务必给个面子过来一趟，算起来，咱们也都快成亲戚了！”
　　嗣成这番话一出，对面的阿四和大头两人不觉都瞪大了眼睛，本来方嗣成会主动给他们递烟就已经让他们十分意外了，而现在居然还提出要他们给腾爷带话，这倒真是有些叫人搞不懂了。
　　“怎么，两位兄弟不愿帮我这个忙？”见阿四和大头两人来回瞪眼嗣成立刻追问了一句。
　　“呃……”阿四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方先生有吩咐，咱们兄弟自然没话说。”
　　“那好，那就麻烦两位兄弟了！”嗣成快速接过话茬，随即转身便往前走，而那阿四和大头二人见之赶忙快步跟上了他，不想前头的嗣成却忽然笑着回过头道：“你们放心，事情办完了，我这是回家去，呃……两位兄弟等我回家之后，可否快些将我方才交代之事转告腾爷？我实在有些着急啊！”
　　嗣成说到这里，不等二人回答，随即便加快步子大步往前而去，一旁的阿四和大头见之只得加快步子跟上了远去的嗣成，只是他们不知道，在这三人离去后不久，一个身影便从方才他们说话的大石柱后探出了身来，而那人正是黑鹰的成员之一——卓小刀。
　　其实卓小刀已经跟在嗣成和阿四大头他们三人后头很久了，只不过，三人都未曾发现，而卓小刀又是显得极为谨慎，所以便连与他相熟的嗣成都未曾发觉在方才的过程中，一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自己。
　　卓小刀会有如此举动自然不是偶然，事实上他是在接到嗣成发出的信号之后才立刻跟过来的，之前嗣成在路上故意推倒的那个小报童其实是卓小刀派去故意接近嗣成的眼线，只不过那还只是个孩子，有些话小刀并未予他明说，只说让他去同前面那个先生买张报，若是不买也无所谓，只需与他打个照面就成；而事实上嗣成在那报童身上发现了塞在报袋最里面的的一份《文汇报》时就已经知道了那报童是卓小刀派过来的人；所以他便借着推人的机会将手中早已准备的情报塞入了那报童的上衣口袋中，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在此之后，小刀立刻从那报童衣袋中拿出了嗣成送过来的纸条，在通过特殊药水显示之后，他了解到了嗣成正在被人跟踪且他有急事想急见大哥的要求。
　　卓小刀知道，这嗣成是昨天才回到上海的，他的嘉兴之行必然有些情况要汇报，可是听小荷说大哥最近似乎遇上了一些麻烦事，暂且无法露面，所以小刀思来想去决定先行了解嗣成想说的情况，随即将此通过小荷汇报给大哥。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跟踪至《申报》报馆大门之时，他却忽然从嗣成口中听到了这样一个情况，他居然打算在苏如欣的追悼会上让宋腾川出现？可这原本并不在众人的计划之中啊？而当时正是因为考虑到若是龟井和宋腾川两人勾结，宪兵司令部的兵力加天水帮的势力混在一起很有可能会对整个现场的控制极为不利，所以组织才想要竭力避免宋腾川的天水帮参与其中，必要时候可以制造一些码头事端让宋腾川忙不开手脚！可谁知道，嗣成现在却居然主动提出要让那两个人去给宋腾川传话？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如此擅自行动难道就不怕会因此破坏整个计划的实施吗？
　　一时间，小刀觉得嗣成的这次嘉兴之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看来，他势必是要尽快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