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3、百兰会面

　　通过卓小刀从中的一番消息传递，大哥很快就了解到了嗣成想要急切见面的要求；然而，由于个中关系的缘故，他却暂时无法与嗣成相见，事实上，自从总部被毁之后，大哥就一直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过，期间他的很多决定和意见都是通过小荷向组织内的同志传达的，所以这一次，情况也是一样，大哥照旧还是派了小荷代表自己去同嗣成见面，而在嗣成提出见面请求之后的第三天，小荷便约嗣成在法租界一间名为“百兰”的咖啡馆里见面，那里日本人的势力相对薄弱一些，而天水帮的眼线虽遍布上海，但在法租界毕竟还是稍逊一筹，所以虽说依旧有天水帮的两个手下一路跟着嗣成来到了咖啡馆，但这二人到底不过是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远远地监视着嗣成和与他约会的陌生女人，而小荷对此显然是早有准备，她改换了装扮让自己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成熟许多，而且还带上了假发和墨镜并化了一脸的浓妆，显见得是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毕竟她的一个公开身份是天水帮宋二爷的钢琴老师，虽然露面次数并不算多，但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小荷还是必须一切小心行事。
　　“嗣成！这边！”
　　早先一步赶到的小荷站起身冲嗣成招了招手，待他走近之后便一脸兴奋地将菜单递了上去，等到嗣成选定之后，她随即召唤来服务生点单。
　　小荷表现得十分殷勤，而嗣成的脸上也一直都堆满了笑容，从一旁不知情的外人眼里看来，此刻坐在靠窗座位的小荷和嗣成二人就像是一对正在约会谈情的男女一般。
　　“你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嗣成用小勺略微搅动了一下随后送上来的咖啡，随即抬头一脸热切地看向对面的小荷。
　　“没，我哥虽然不太同意我们俩的事情，但他毕竟还是尊重我的，我哥说想见见你，你到底打算跟我哥怎么说我们的事情？”小荷轻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随即专注地看向了嗣成。
　　掩饰的套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进入正题了。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隐瞒我妹妹的事情？”嗣成压低下声音紧盯住了小荷，声音之中略微有些怒意。
　　面对嗣成的疑问和他透出的隐隐怒气，小荷显然是早有预料，她脸上的神情并无任何异样，随即开口低声反问嗣成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擅自做主改变计划？”
　　“我觉得，他同样也应该受到惩罚！”嗣成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努力地控制起了自己的情绪。
　　“我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真是太幼稚了！”
　　大概是小荷发现了跟着嗣成进门的两人正向他们这边有一眼没一眼地张望，所以她当即便加重语气提高音量一语双关地回应了嗣成的话。
　　小荷的反应让嗣成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有些过头，他随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以掩饰住自己此刻有些烦乱的心绪，待到两人的情绪都渐渐平复后，嗣成才再度开口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十分不妥，我想我还是有办法让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我也可以对我之前冲动的行为表示抱歉，但是希望你们能够对我刚才说的事情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嗣成真的感到很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包括小荷在内的组织里的其他人会瞒着他宛宁将要嫁给宋腾川的事情？这是不是意味着组织认为宛宁嫁给宋腾川是一件好事？难道他们也在暗中期盼着宛宁嫁入宋家能够带来一些有利的东西？
　　“解释我可以给你，但是也请你告诉我，你说你有办法让一切恢复正常，这究竟是什么？”小荷并没有直接回答嗣成的话，反而将疑问抛还给了他。
　　“我……”小荷的问题不觉让嗣成又有些想要激动，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调整了一下呼吸后，他压低声音开口道：“是我妹妹，我想她应该可以说动宋。”
　　这其实是嗣成最不愿意说出的一个答案，但是以他的能力他又能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做些什么呢？话至此处，他忽然觉得有些颓然，自己是如此不愿意让宛宁嫁给宋腾川，也是如此不愿意宛宁卷入自己所从事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却反倒要依靠起宛宁和宋腾川的这层关系来为自己的鲁莽买单了，他真的很无力，也真的很无奈。
　　“是了，我想你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小荷说着不觉缓和下了语气。
　　从她和嗣成见面到方才，小荷一直让自己表现得十分强势，也许是因为之前藤田服次的事情让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感到无比惆怅，她希望自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至少不该再暗自嗟叹，更何况此时此刻她是代表着大哥在和嗣成谈话，嗣成让人去和宋腾川传话的做法也让她生气也让她不解，所以她才会一直用略带严肃得口气对嗣成说话；然而现在，当嗣成表现出如此怅然的神情时，她却显然无法再用紧绷的脸去同嗣成说话了，她不会忘记在自己最为低沉的那段时间里，是嗣成一直安慰并开导着他。
　　“你现在应该知道大哥为什么没有对你明说这件事了吗？”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小荷抬头看向嗣成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宋对你妹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吧！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对你妹妹应该不是以前的那种心血来潮，如果不错，他这一回应该是十分认真的，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我现在就不多说了，大哥只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他认为你妹妹如果在宋的身边绝对对我们今后的行动有益处，这不，你现在不是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吗？”
　　小荷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不仅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上更是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就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喉咙口，想说却又始终没有说出来。
　　“这么说，你们也是因为看到了我妹妹的价值所以才不告诉我的喽？”嗣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宛宁是你们的亲人，你们还会做下这样的决定吗？”
　　“你这样说是不对的，首先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们下的，这是你妹妹的决定，是她先决定嫁给宋的，大哥就算告诉你了又怎么样？难道你可以改变她的主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谈过之后的结果应该也是你没能说服她吧？”小荷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也不用怪你妹妹，她自然有她的想法，我倒觉得她是一个考虑问题周全的人，很多事情我们其实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特别是在遇到矛盾的时候，真的无法做到两全！”
　　小荷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是因为她想到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她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也不是没有试图想要改变过，只是，真的是只要想就可以了吗？
　　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所有的人并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
　　“呵！”小荷的这番话不觉让嗣成听着笑出了声来，只是几声干笑之后，他的脸上便没有了任何笑容，沉默之后，他抬头看向小荷道：“你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宛宁她的确考虑的比我周全，你知道她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她怎么说？”
　　“她说，她愿意嫁给宋，是为了……”嗣成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话语，他知道下面的话不能说出口，隔墙有耳！
　　嗣成伸出手拉住小荷的右手，随即用手指在她的手心处比划了几下，在周围的人看来，似乎是这对情侣正在交换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小秘密。
　　“是这样？”小荷被嗣成在她手心写下的那几个字给惊得睁大了眼睛，若不是她此刻依旧戴着墨镜，她脸上惊讶无比的神情显然一目了然。
　　不过小荷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当即紧紧地反握住嗣成的手大声惊呼道：
　　“难道你想要和我分手？”
　　小荷的声音有些刻意地增大，所以大厅中散落而坐的客人们都将好奇地目光投向了这两人，而天水帮的那两个手下则更是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紧盯住了两人的方向。
　　“没办法，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不想让你再被你哥骂了，况且我……”嗣成接过了小荷的话茬，继续上演着情侣之间的各色戏码。
　　“不！你不能这样的！你这样太让我失望了！”小荷说着不觉用手撑住额头，溢出了几许哭声，随即她又掏出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看来她是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伤心一些。
　　“你不要这样，让人看笑话了！”嗣成安慰似地伸手抚了抚小荷的后背，随即一脸抱歉地向周围众人笑了笑，口中则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嗣成和小荷的这番表演让周围众人渐渐地收回了方才好奇的目光，很显然这不过是一对吵架的情侣，过多地关注他们，倒反而显得自己不够礼貌了；而坐在门口监视着两人的那两个天水帮手下看到此景不觉也对视着露出了一抹笑意，很快，其中的一个就半开玩笑道：
　　“看不出啊！这小子倒挺有艳福的，老婆没死多久就立马又搞上了一个！”
　　另一个听说立刻接道：“这个可比不上之前那个！你没瞧见那脸抹得就跟鬼似的？估计也就是个半老徐娘！哎，你说这两人是在他老婆死之前勾搭上的，还是死了以后勾搭上的？”
　　“嘿！这谁晓得啊！要是是在他老婆还在的时候搞上的，那只能说娶个天仙也不见得过得舒畅啊！哈哈！”
　　两人轻笑着调侃，倒把对方嗣成和那陌生女人的关注之心减了一半，而趁着这个时候，小荷赶忙压低声音对嗣成道：“你妹妹的行为我真的很佩服，我会转告大哥的，方大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如果没有，我们应该走了！”
　　感受到小荷握住他双手的力度，嗣成心中忽然有些惘然，虽然他已经了解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然而，他心里却依旧难受得厉害，他没有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已经没有了刚来之时的那种义愤，他发现自己果然是自私的，他居然已经默认了宛宁牺牲自己幸福的决定，他这次回去当即要做的事情可能就是让宛宁去劝说宋腾川不予理睬自己传话的做法了。
　　“好的，请你转告大哥，我会对我之前鲁莽的做法予以补救，你们放心！”
　　嗣成说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甩开了方才一直与小荷紧握的双手，随即大声道：
　　“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不要，你不要走！”小荷会意，当即也是夸张地回应了一声。
　　在此之后，嗣成大力地推开了小荷，随即快步离开了咖啡馆大门，而一直待在门口候着的那两个天水帮手下也是立刻起身跟了出去，而小荷则在目送着门外的三人离去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