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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总以为你就是全世界(1) ...

  •   风景旧曾谙的江南,密布的河道,青砖灰瓦的房子,湿濡糯的天空,空气里隐隐有酒香飘过。

      安茉终日在左家的小酒厂里忙碌,很晚才能回来,左家的旧院里从来就只有孟凌东和锦弦两人,孟凌东做饭,熬了粥,再夹上一些安茉腌制的小菜,就是一餐晚饭。

      孟凌东给锦弦盛粥,满满的一碗,说:“锦弦正长个子,要多吃点。”

      他自己却盛了半碗,锦弦不愿意,和他换了过来,撇嘴说:“锦弦不要吃多,吃多了会胖的,胖了就不漂亮了,不漂亮哥就不带锦弦出去玩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左家给他们的生活费少之又少,每次安茉去锦弦奶奶那里拿生活费,总是被指桑骂槐,安茉的忍气吞声他们两兄妹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锦弦太瘦了,稍微胖一点没关系。”孟凌东没说错,那时候的锦弦还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小女孩。

      只是锦弦不肯,她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尤其是对孟凌东:“我们班的张晓美,很胖,班里的男生背后都叫她恐龙,锦弦不要做恐龙。”她吐舌头,内心有一种恶作剧之后的愉悦感。

      “那好吧,哥吃。”孟凌东很无奈,但大部分还是留在了锅里,在安茉没有回来之前,他总是把粥温在炉子上,等安茉回来,就有温度合适的饭菜可用,虽然安茉那时候已经吃得很少,她早就病了,却为了他们两个强撑着身体。

      吃完饭,孟凌东会在灯下温书,虽然安茉为了他学习的缘故特意在饭厅里换了一盏瓦数大点的灯泡,但还是有些昏暗不明,灯泡的下面有几只飞蛾在飞来飞去,一晚上锦弦的目光都在随着那几只飞蛾移动,面前的作业本上始终是一片空白。

      她是安静地,尤其是在孟凌东做功课的时候,只是心不在焉。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只是在此时,学校的老师也这么说,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上课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在听课,但心却不在教室里。

      而且离放学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就开始蠢蠢欲动,早早收拾好了书包,等到放学的铃声一响,她原先温吞吞的眼神马上就有了光彩,小小的身子灵巧地挤过那些调皮的小男孩往校门口去。

      老师并不知道,校门口,总有孟凌东等在那里,少女的心思总是难以猜测。

      孟凌东的目光扫向她,想了一会,有心想帮安茉妈妈教育一下妹妹,就合上书说:“锦弦,哥给你讲个故事。”

      他讲了匡衡凿壁取光,又讲车胤囊萤夜读,她显然对后者比较感兴趣,说:“哥,是不是把很多只萤火虫装在一个透明的大瓶子里就可以当灯笼用?”

      “是吧。”他答着,而后念头一转,回头一看,妹妹的眼睛也是晶亮,他摸了摸她的头,夸奖地说:“锦弦很聪明!”

      孟凌东做了个简易的扑蜻蜓用的网,带了一个空的矿泉水的瓶子和锦弦一起去了山上。夜风清凉,繁星满天,锦弦很兴奋,拉着孟凌东的衣襟深一脚浅一脚走,问:“哥,山上真的有萤火虫吗?”

      “有,你跟着哥,一定能抓到很多。”

      锦弦很是担心,说:“那我们带一个瓶子会不会不够用?”

      “万一瓶子装满了,哥的上衣这样一系就是一个大布袋子……”

      哥总是那么聪明,是学校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阿猫阿狗再怎么追都追不上的,十岁的左锦弦如此想,同时心底荡漾着荣耀。

      只是那一夜,萤火虫没有抓来,锦弦的脚倒是被蛇咬到了,六七月份的时候,正是灵蛇出没的时候。

      孟凌东背着她下山,锦弦的脚背肿的很厉害,很疼,她很害怕,问孟凌东:“哥,我会不会死?”

      他也很担心,却还要故作镇静地拍着胸脯说:“锦弦真傻,有哥在,哥什么时候也不会抛下锦弦,更不会让锦弦有事!”年少的承诺总是轻易出口,说的人信誓旦旦,听的人愿意信。

      他背着她往山下跑,惊觉背上的锦弦没有了动静,他吓坏了,一身的冷汗。等到了医院,才知道原来她是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事后,他捉住她严肃地说:“以后不能这样吓哥,你知不知道哥很担心你会……”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喉头有些热。

      锦弦十六岁,已出落到亭亭玉立,孟凌东被喊去见老师,年轻的女老师看着同样年轻的孟凌东很是惊讶:“你是锦弦的家长?”

      孟凌东对女老师笑,在锦弦看来,他的笑就像穿过学校廊壁的阳光一样地耀眼,他说:“如果你真的是锦弦的班主任,那我就真的是锦弦的家长,毋庸置疑。”

      安茉去世的时候,锦弦的父亲也没有出现过,他和那个女人住在左家的另一所大院里。他简单处理了安茉的后事,从火化到入殓都是他独自操办的,锦弦跟在他身后,依旧静默,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没有眼泪。

      倒是他忍不住的落泪,后来擦干眼泪,他就想,死对安茉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她一直过得不好,已经很久没有笑容,一个失去了笑容的女人活着是一种罪。

      他去外地上大学,把锦弦送到左家的门口,左家的人大门紧闭,说什么也不肯开门,锦弦死死地拉着他的手臂,仰望着已经一米八几的他,小脸紧张而又昏暗,却不说话。

      他在左家的门口等到天黑,一直没有等到有人出来招呼他们,他曾抬头仰望过白墙黑瓦的房子中间一方清蓝的天空,不知道天有多大,不知道为什么这偌大的天空下就没有妹妹的容身之地。

      他一气之下带着妹妹上路,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多亏父亲生前的一个朋友肯帮他照顾了锦弦几个月,以后的日子,他供她上学,用父亲留给安茉,安茉又转交给他的那几万块钱,另外打一些零工。

      他想不到的是女老师找他来是为了劝退妹妹的,女老师说:“她很聪明,可是不愿意学,我们老师也没有办法,再读下去既浪费你们的时间又浪费你们的钱……”

      锦弦在郊外上学,因为没有户口的缘故,学费比别人的高。也许女老师说的是对的,可是孟凌东知道安茉一定是希望妹妹将来能有出息的,妹妹又不合群,如果退学的话,她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跟了女老师一天,百般请求,希望她能够继续留下锦弦在学校里读书,无奈女老师铁了心了,说:“这是学校的决定,找我也没有用,你应该去找校长。”

      他听得出是借口,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本想就此放弃的,无意中听到老师在讲电话,说她的父母到杭州旅游,却买不到去杭州的卧铺票。他听了以后,不动声色,第二天早上就送了两张卧铺票到女老师的办公室。

      那时候,他刚刚上班,手头并不怎么富裕,也没有什么多硬的关系,不过恰好有一个同学的父亲在铁路局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又和那个同学要好,就这样死皮赖脸地要了两张卧铺票来。

      为了锦弦有学上,他差点就要用上美男计了,每日在女老师上下班的时候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女老师终是熬不过他的软磨硬缠,最后还是松了口,答应让锦弦再试读一段。可这事到了锦弦那里却卡了壳。

      她不肯继续回学校读书,躲在出租屋里不出来,一天一夜,饭也不吃,话也不说。

      他很是气愤,望着她缩在墙角静默而又倔强的模样又发不出来火,只好耐心地劝:“你还小,不上学能做什么?大家这个年龄都在上学。”

      她很淡漠,与年龄不符的淡漠,仿佛上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我学不进去,没有那个脑子,也不是学习的料,哥不用为我操心了。”

      他想着这几天的辛苦,却被她几句轻描淡写的理由轻易拂掉,心里不好受,一时间怒从中来,摔碎了一个杯子,杯子是他买给锦弦的,上面有锦弦和他的合影。

      那是他第一次向锦弦发火,摔门而出的时候,他看见她泫然欲出的泪水,却并没有回头。

      终是担心她的安全,在街上转到凌晨,他还是往回走,一推开门,发现她一直坐在刚才的那个位置上,眼睛又红又肿,像核桃。

      他想给她一个教训,虽然心疼,却没有去看,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门,他知道是妹妹,就故意装作睡着了,闭着眼睛没理她。

      她悄悄地进来,他的鼻息间马上有了一阵葱花混着香油的面香,他吸了吸鼻子,顿觉腹中饥肠辘辘,妹妹虽然是南方人,但煮面的水平却是一流,一碗普通的面,她加了葱花,加了辣椒和香油,那种扑鼻的香味让人一闻到就有食欲。

      他终是禁不起诱惑,翻身起来,佯作生气地说:“我不吃,你端走吧。”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移不开,毕竟一天没有进食了,嘴上还逞强,肠胃却早开始抗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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