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轨蝴蝶》笺从舟

7、巧吗

　　试镜结果很快出来。

　　祝今窈以为这么大个电影的海选怎么着也得耗个一两个月的，结果没有两天，周霁就打电话通知她参加第二轮试镜。
　　感叹句这个剧组执行力强大后，她后快马加鞭地准备起来。

　　第二轮试镜还是在原地址，导演郑季清和制片人等剧组重要主创人员也在现场，祝今窈试完镜，视线不着痕迹梭巡好几圈，也没看到那个令她翘首以待的人。

　　前前后后试镜到第四轮，原先拥挤的等候区也逐渐变得空阔。
　　祝今窈没想到她能走这么远，也没想到都第四轮试镜了，作为编剧兼监制的靳崇竟然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太神秘了。
　　她心底像被小猫挠着。

　　但出乎意外地，她在试镜现场见到了别的熟人。
　　她的大学同学卓衡。

　　卓衡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她，笑着朝她走来。她清晰地看见他胸前挂着的工牌上印着“《遥远星》制片经理”几个字。
　　短暂闲聊几句，有工作人员来找他，他匆忙道别后走了。

　　面试完第四轮当天是圣诞节，祝今窈晚上独自去了笙歌鼎沸的“无声”。

　　客人不出所料的多，万晴忙得团团转，百忙之中朝角落瞥一眼，瞥到祝今窈隐匿在不显眼的地方看书。
　　万晴抽空把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放她面前：“今天可是圣诞欸，你就准备呆在这儿看书啊？”

　　祝今窈把书合拢，小幅度打了个哈欠：“孤家寡人一个，在哪不一样。”

　　万晴无意识瞥到书名，也知道她去参加了这个电影的试镜，眼神复杂：“你这是又和许苡微杠上了啊？”

　　祝今窈略微一怔，轻轻叹气：“我要是说我没想和她杠，你信吗？”
　　“嗯——”万晴认真思考了下，“以前和你不熟的时候可能不信，但现在我信。”
　　余光里有群学生推门进来，万晴撂下句“待会再说”，端着托盘走了。

　　手机叮地一声。
　　通知栏突然蹦出条微博推送：【特别关注@靳崇：圣诞快乐[图片]】

　　他竟然破天荒地发动态了。

　　她忙不迭点开那张照片。

　　照片主体是一张原木色圆桌，桌岸放着杯飘出白雾的咖啡。他似乎坐在靠近玻璃墙的位置，照片的右下角，玻璃墙边，摆放着一横排的宝莲黄和宝莲粉。
　　这是种切花菊，生命力很旺盛，冬天也开放。

　　盯着这几盆花，她轻轻蹙眉，从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
　　对比两张照片，连那几盆花的摆放顺序都一模一样。

　　这是她家附近的社区咖啡店。

　　当时她路过这家店，觉得这几盆切花小菊温柔得像落日余晖，没忍住拍了张照片。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祝今窈握着手机，快速收拾东西，去调酒台跟万晴说了声，拦下辆车往那家咖啡店跑。

　　夜幕渐深，祝今窈很快到达咖啡店附近。
　　怕他走了，她下车后跑了两步，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边透过透明玻璃往里看去。

　　这家社区咖啡店平时冷冷清清，就算今天是圣诞节，顾客也算不上多。祝今窈透过玻璃墙环顾片刻，并没有看到那个人。
　　端量须臾，她抱有一丝侥幸地推门而入。

　　店里灯光明亮，玻璃墙边整齐地摆置三张圆桌，最后边那张圆桌是空的，没有人坐。
　　但桌上放了个白色咖啡杯，还冒着热气。

　　祝今窈目光下移，看见桌子旁的高脚凳上放着个男士手提包，大脑空白一瞬，再次打开图片仔细对比了下，发现他就是坐在那儿拍的。

　　她心跳咚地一声。
　　难道他还没走？

　　吧台后的店员扬声问道：“你好女士，要喝点什么？”
　　思绪被打断，祝今窈稍稍一怔，转身去吧台：“你好，请问刚刚坐在那里的顾客点了什么？”

　　店员不明所以地啊了声，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麻烦给我来杯一样的。”

　　店员对那位顾客记忆很深刻，说声好的，不理解但照做：“这边出示一下您的付款码。”

　　付完钱，祝今窈站到那张空桌前，低下眼睫盯着那杯咖啡出神。

　　所以他怎么会来这里？这家店不是网红店，装修也平平无奇，他肯定不是来打卡的。
　　难道他就住这附近，或者这家咖啡味道很好，他被朋友推荐来的么。

　　神思恍惚间，背后一道很有侵略性的高颀身影径直越过她，慢条斯理地坐在那个空位上，与此同时一股清苦的气息拂过鼻尖。

　　祝今窈目光定定地跟随他，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
　　心里有根线微微绷紧，感觉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忽然从脑子里蹿过去了。

　　太快，她没抓住。

　　靳崇从包里拿出电脑，觑见桌岸上斜着抹清丽的影子，遮挡住大部分光线，侧目扫了杵在他面前的人一眼。
　　眼神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空中交汇。

　　两人眼睛里的情感迥异割裂，像是一片清澄的云蒸霞蔚，突兀地闯进无边无际的旷野荒漠。
　　前者让人看见希望，后者给人归于平静的力量。

　　“好巧啊哥。”
　　短暂对视后，祝今窈自来熟地挤出抹笑容，小幅度抬了抬手。

　　他收回视线，语气松泛随和：“巧吗？”

　　祝今窈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轻啊一声，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快速往四周看一眼，靠近他悄声道：“不巧的话——你也是来偶遇的？”
　　靳崇像是被她贴在眼尾的小钻刺了下眼，眼睛轻微一眯：“偶遇？”

　　祝今窈诶呀一句，打开手机摆在他面前：“你看这个切花菊，是不是和这家店的一模一样。”

　　靳崇瞧了两秒那条微博，随后抬睫看她一眼。
　　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嗯，是一模一样。”

　　这时店员端着托盘过来：“小姐，您的咖啡好了。给您放哪儿？”

　　祝今窈不假思索地问靳崇：“我能坐这里吗？”
　　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就算没见到人，但和他坐过同一个位置，欣赏过同一片风景也是好的。

　　靳崇颔首：“坐吧。”

　　桌子有点狭窄，坐下时她的膝盖不小心蹭到他的小腿。

　　靳崇抬头看她一眼，她正把单肩包挂在身后的椅背上，眉眼间有些心不在焉，丝毫没察觉这回事。
　　他垂下眼，把交叠的腿放下，往回收了收。

　　挂完包，祝今窈握着手机后仰靠进椅背，不自觉扫了眼对面的男人。
　　他戴着眼镜，安静地垂眼盯着电脑，神色专注，键盘敲击的细碎声音从他指尖溢出，金色镜框在明灯照射下泛出冷峭光泽。

　　今天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大衣外套在刚刚就被他脱下放在空余的椅子上。

　　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块散发幽冷光芒的表，忽然想到什么，她坐直身体：“哥，你之前见过我吗？”
　　靳崇摁键盘的手指抬起，掀眸看她。

　　祝今窈解释：“我朋友说大一上思修课的时候看见过你——”她语气稍停，“就是江电晁蓓老师的课，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靳崇风轻云淡地端详她一会，没说话。
　　直到她继续提醒，说到他好心帮她控制那男生这里，他才像是想起来，轻轻点了下头。

　　“所以你也是江电毕业的吗？”祝今窈弯弯眼睛，右手绷直抬到桌子上方，“校友？学长？”

　　靳崇会意地伸手，没和她握，反而动作轻柔地拍走她的手：“不是。”
　　“我只是去江电给晁老师送份资料而已。”

　　指腹像是有片轻飘飘的羽毛拂过，有些痒，祝今窈手指蜷起，八卦道：“你和晁老师——”
　　靳崇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声打断：“邻居。”

　　祝今窈愣住。
　　哦对，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晁蓓老师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半天挤出一句：“你人还挺好的。”

　　“人都有着急需要帮忙的时候。”他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祝今窈，乌眸晃了下，她单刀直入：“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呀。”
　　前几天忙试镜都忙忘了。

　　“明天我有事。”
　　靳崇能看出来，她道德感很强，不愿意亏欠别人，所以没意外她为什么忽然请吃饭。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端起咖啡啜了口，视线下移到屏幕，他说：“我也不确定，到时候通知你。”

　　通知这两个字有点奇怪，祝今窈愣半天，才缓缓地答了句好，又问：“那我们要加个微信吗？”
　　“不用。”
　　“哦……”察觉到他态度有点冷漠，她闭了嘴。

　　靳崇轻淡地点点头，专注地忙工作了。

　　玻璃墙外砰地炸开烟花，瑰丽而盛大，一声连着一声，炸开后又电光火石般消逝。
　　她抬头望去，等放完才打开手机，目光停留在置顶的聊天框上。

　　相较六年前他成熟沉稳许多，遇到过于唐突的问题也总是跳过不谈或是礼貌拒绝，主动化解她的尴尬。
　　但礼貌也意味着疏离，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中间有道无形而厚重的屏障。

　　窗外又放起烟花，祝今窈这次没抬头看，握着手机给他发了条节日祝福。

　　靳崇静音搁在兜里的手机震动，电脑右下角也弹出消息提醒，他看她一眼，在电脑上回复她同样的祝福。

　　看到他几乎秒回的消息，祝今窈手不自觉抖了下，她定定神，主动开启话题：【在干嘛？】

　　【和你聊天】

　　这四个字莫名有点暧昧，她浑身涌起一阵细微痉挛，斟酌片刻鼓起勇气：【要不要一起去逛万年桥的圣诞市集？】

　　他很快回复：【有事吗？】

　　祝今窈愣住，盯着对话框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该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演电影故意接近他吧？
　　虽然她是很想演，但是——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你放心，我没有事情要麻烦你的】

　　对面反应平平：【那为什么想见我？】

　　祝今窈又顿住。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们现实里又不认识，她突然提出线下见面这很唐突。

　　她解释：【只是觉得很无聊，想出去走一下啦，你要是不方便，我就】
　　输入到最后，她突然全部删掉，轻抿了下唇瓣，重新编辑：【你来吗？你来我就告诉你】

　　祝今窈没想过他会同意，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从包里翻出镜子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

　　早先在万晴酒馆的洗手间她就化了个雪地精灵妆，眼皮冰蓝色打底，银蓝撞色晕染，眼尾垂下白色睫毛，眼周还贴了几颗闪耀的小钻，整张脸都流光溢彩。
　　当时她还顺手对着洗手间镜子拍了视频，发短视频平台还没一小时点赞就破了百万。

　　评论区小姐妹都在夸，足以说明这妆容很吸睛。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清明瞳眸里又是满意又是忐忑，不经意往镜子外瞥一眼，却发现对面的男人正单手环胸瞧着她。

　　哪怕他的眼睛毫无波澜，但被他这么直直盯着，祝今窈浑身不自然起来。
　　许是演员的直觉，她总觉得他平和的眼神中，夹杂着莫名的犀利。

　　撂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她顿时收敛心思看手机。

　　不是置顶的消息，是卓衡发来的圣诞问候。
　　稍微惆怅后她回复了句同样的祝福。

　　卓衡顺势跟她透漏了点内部消息：【提前恭喜你！蔚然这个角色大概率会定你】

　　蔚然是《遥远星》里面的重要女角色。
　　祝今窈神色稍稍一滞，叩了一排感叹号和问号过去。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等待须臾，几条长语音接连蹦出，她径直转文字——

　　【刚才我听说郑导属意你演蔚然，你也知道，郑导选人从来不看咖位什么的，就看谁合适，但出品方那边不是很同意】
　　【他们现在还在讨论，我估计明天就能出结果】

　　祝今窈飞快扫过这一长片文字，不由得提出疑惑：【为什么赶得这么急啊？】
　　卓衡：【这项目本来是要第三季度开的，但郑导上个戏延期了，拖了好几个月，现在整个剧组都在疯狂赶进度】

　　怪不得，她了然于心。

　　卓衡：【后面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看似平常的对话，实则不知不觉间欠下份人情，她真诚道谢。

　　整个剧组都在疯狂赶进度，连郑导这么晚了都在忙选角工作——那他岂不是也很忙，所以应该没空和她逛市集吧。

　　出神间，置顶头像右上角出现个红圆圈：【有工作，下次吧】
　　过了五秒：【下次见面告诉我为什么】

　　下次？他真的打算和她见面吗？
　　还是说她真有可能试镜成功，他们以后会在片场见。

　　祝今窈喉咙倏地发紧，难以自控地弯了唇，回复他个好，目不转睛看了好半晌这两条消息，才敛起外露的情绪，转头望向透明玻璃外。

　　街道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流星赶月，远处的霓虹灯牌模糊而刺目。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她漫无边际地发了半小时呆，转头见咖啡店里的人都走没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把包从椅背摘下，她对靳崇说：“哥，那我先回家了。”

　　靳崇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停顿两秒，修长的手指把电脑合起：“一起。”

　　祝今窈推辞：“没事，你忙就行，我一个人可以的。”
　　靳崇收电脑的动作一顿，平静地抬脸看她：“这家店九点打烊。”

　　“……”
　　回头看看店员确实在清洁设备准备打烊，祝今窈有点发窘，瓮声说道：“哦，那一起走吧。”

　　咖啡店就在小区南门沿街，距离南门两百米，两人顺着街道并肩走着。
　　烟花炮竹声不断，沿街店铺玻璃都贴有大差不差的红绿色卡通装饰画，商贩在地上摆摊卖玫瑰花。前面五米处有对小情侣在嬉笑打闹，祝今窈甚至看到那男生的手不老实地捏了把女生的屁股。

　　她不经意瞟身旁的男人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街边斑驳的霓虹灯掠过他利落的侧脸轮廓，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不知道什么事才能让他情绪起伏，祝今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途经一家奶茶店，听到店里播放的流行歌，她起个话头：“这是我最近在单曲循环的歌，超好听有没有！而且唱这首歌的人也是个演员，演技还特别好呢。”

　　靳崇听了两句：“亓砚？”
　　祝今窈有点讶异地抬脸：“你竟然知道他？”

　　靳崇想起前段时间参与选角时看过的艺人资料：“嗯。”

　　祝今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你平时也会关注娱乐新闻什么的吗？”
　　靳崇：“不会刻意去关注。”

　　“那你看到过我的新闻吗？”

　　祝今窈发觉他的沉默，意识到自己在自取其辱，干笑两声：“我就随便一问。”
　　她根本就没上过热搜，还新闻呢。

　　靳崇视线落在她侧脸，声音平淡：“江电双子星。”

　　祝今窈微微一愣，想起来了。她上过热搜的，和许苡微一起。
　　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