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里种朵花》嫒殇璇

3、还是失败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形成一副如烟似雾的优美的水墨画。秋夜残灯明灭，细雨缠绵，又是一份何等的无奈和幽寂。我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雨帘，回忆着我青涩的过往，可能是从小写作养成的习惯，我总会想很多，想象力也很丰富。爸爸在驾驶座上单手开着车，用眼睛往我这边瞟了一下，问道。

　　“这周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

　　汽车驶入一条十字街，我一边轻声回答一边看着周围的情景，虽然下着小雨，十字街还是非常热闹，每个摊位的大伞相互连接着，烧烤摊的老板动作娴熟地往烤鸡翅上撒调料，炭火烤得他浑身冒汗，时不时的就要用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一下额头或者下巴；卖小饰品的姐姐甜美可人，正耐心地向顾客介绍自己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小挂件，希望它们能得到顾客的青睐，自己好早点在雨中收摊回家；算命大师一手捏着顾客的手指，一边一脸认真地看手相一边用另一只手捋着胡须，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顾客今后的运势，把顾客哄得嘴角都没下来过……爸爸继续跟我搭话：

　　“你跟你宿舍里面的人关系怎么样了？”

　　“还是一句话没说。”

　　我淡淡地回答，没有抬头，保持着头靠车窗的姿势，然后又说：

　　“爸，还是跟你在一起更好。”

　　“啊？”

　　爸爸猛一下没反应过来，我淡淡地笑了笑，解释道：

　　“你从来都不会在刚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提学习。”

　　爸爸笑了笑，伸出右手拍了一下我的头，默不作声。他知道我是在说妈妈，以前每次妈妈和他一起来接我的时候，我一上车，妈妈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这周的学习情况，然后再说教一番。若是遇到考试考不好，她就会絮絮叨叨整整到下次考试。

　　她一直都是这样，小升初考试语文失利，满分三百我只考了不到二百九十，直到我初一下半学期了她还时不时地会提起来这件事情。初升高的时候，中考英语发挥失常，虽然我仍然考上了第一志愿，但她还是不满意，整整说了我一个暑假。我平日里跟她分享什么，她也永远会绕到学习上。

　　上高中我情绪不好，她问我想不想换个学校，她说怕我在海城一高不开心，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我沉浸在母爱中无法自拔时，妈妈又接了一句：

　　“妈妈怕你一直不开心，这太影响学习了。”

　　我沉默了。

　　我不能说妈妈不爱我，相反，我是独生女，她对我倾注了所有的爱，把我看的比她自己还重要。所以我只能说她扫兴，非常扫兴。

　　每周回家后的步骤都是一模一样，写作业，吃晚饭，晚上爸爸带着我去买书，供下一周在学校利用课余时间看，顺便再兜兜风，第二天上午是一上午的课外班，两节课，数学和英语，中午吃完饭后出去采购下周的生活用品和零食，回来收拾一下就该回学校了。说起来，一周放假时间不满二十四小时。我也习惯了这无趣枯燥又机械重复的生活，内心想打破这平淡安宁，却不知道怎样给生活增添乐趣和色彩。原来我满心想着，熬过去，毕业就好了，毕业就可以自由了，但现在，我觉得我熬不下去了，所以我就想提前结束这一切，我等不了了。

　　感觉放假的一天快得像一个小时，没过多久就要回学校了，今天果然是个晴天，太阳一出，太阳味混合着雨后青草味、泥土香，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受，我一直在校园内漫步，内心盘算着安眠药的计划，因为怕夜长梦多，我决定今晚就执行我的计划。我从小就喜欢练计划，不能说是喜欢，只能说是习惯性地做事列计划。

　　说来也是妈妈带来的习惯，妈妈做事就非常有条理，不管是工作还是旅游，妈妈总喜欢做计划，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所以我从小也就耳濡目染，学会了她的良好习惯。

　　今晚，就今晚，绝对不能再拖了，我拍拍裤兜里的安眠药，它就是我的定海神针，能起到镇定剂的作用。

　　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了教室，教室里很安静，正在发卷子，准备考试。海城一高每周都会举行测试考两科，内容就是作业中的常错题，今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我最擅长的两个科目。

　　我散漫地提笔写上名字，然后将笔扔到一边，打开我新买的杂志开始看了起来，我的座位是班里的风水宝地，倒数第三排靠墙，班里一组三列人，我右边有两个人挡着我，平时干什么老师都看不见，这也加剧了我的堕落。收卷子的时候，后面的同学将卷子传给我，我直接递给乔韵淇，然后附在她耳边对她说：

　　“我不交了，你直接传。”

　　乔韵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班里经常有人逃避交卷子，交听写，交作业，大家都习以为常，老师大概率是知道的，但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在意。我看着桌子上一笔没碰的卷子，随手将卷子揉成一团，扔进抽屉里，都要死的人了，还考什么试啊！我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是那种在水中拼命挣扎最后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的感觉，死亡就是我的最后一口空气，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从小我就被同龄人的父母叫做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作业就不用操心，总是第一时间完成，寒暑假期，别人在最后几天挑灯夜战，我不慌不忙地在刚放假一周之内就把作业全部做完，因为妈妈严厉的教导；听话懂事，因为我知道表现不好会有什么后果；不沉迷网络游戏，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上网的电子产品；我以前喜欢上学，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学校里，因为家里的氛围实在是太过压抑；我兴趣爱好健康，喜欢写作、读书，可即使这样，妈妈还是不满意。

　　初三时，她断了我所有的杂志和课外书，并且禁止我写作，我照做了，现在她仍不许我写作，并且对我看书有很大意见。亲戚夸我优秀，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父母引以为傲他们的教育方式，但他们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压抑，他们的操控间接导致了我的不合群，他们说学习自然会有朋友，可我不想要那种朋友。

　　有次我在收拾房间，桌子上有很多杂物，我将它们分类摆放在一个玻璃收纳盒中。这个收纳盒很漂亮，透明中带着雾蒙蒙的粉色，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上面贴着可爱的贴纸，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用丙烯马克笔写着：

　　生日快乐，可爱的棉花糖！

　　这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冷惜墨送我的生日礼物，因为我姓云，联想到云朵像棉花糖，所以同学们都喜欢叫我棉花糖。我一直很珍惜这个盒子。

　　这次我将杂物收拾进去，有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体卡在了收纳盒的抽屉里，最后一段死活推不进去，我将抽屉拉出来，用力推进去，再拉出来，再用力推进去，拉，推，拉，我痛彻心扉，最后一次推进去的时候，“咔”一声，我听见玻璃裂开的声音。

　　我感觉我的心也裂开了。

　　我哭了，撕心裂肺。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我跑回宿舍，没有洗漱，将柜子里珍藏了很久的小零食全部拿到床上，一直没舍得吃，就是在等今天。我钻进窗帘里，蜷缩在床上，再等十五分钟，宿舍熄灯之后，我就可以进行我的计划了。

　　我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东西，吃东西总会发出声音。我在宿舍中喜欢保持安静。终于等到熄灯以后，大家陆陆续续睡觉了，我钻进被子里，小心翼翼的吃着零食，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被同学排挤，一次班级聚会活动，全班都在报团玩游戏，但是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一旁，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上的影子仿佛也在喊着寂寞。我想起来初中的时候被同学欺负，我假装坚强把所有委屈都装在心里，只敢偷偷在被窝里哭到沙哑。

　　我想在临死前最后笑一下，但我泪流满面，混合着曾经的孤寂落寞和委屈，我哭到喘不过气，从裤兜里掏出药瓶，拧开盖，一口气全部倒进嘴里。

　　这口井实在太深了，坠落触地我等得太久。

　　莫名的，我想起了这句歌词，我渐渐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阳光刺到了我的眼睛，我缓缓睁开眼，强光使我只能眯着眼睛，我以为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坐起身，想看看另一个世界长什么样子，天旋地转的，我扶着脑袋，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我努力地使眼睛聚焦，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还是海城一高的宿舍，宿舍内空无一人，我想会不会是来到了平行世界，我扇了自己一巴掌，有感觉，我没有死。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看了一眼手表，完蛋了，距离宿舍锁门只剩三分钟了，怪不得宿舍里都没人了，我急忙想下楼，刚一跑动，胃里翻江倒海，头疼得像有个电钻在钻我的脑子，我又扑到洗手池一阵干呕，眼泪都要出来了。

　　缓了好一会儿，我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路上我感到楼梯和大地一同在旋转着，眼前一阵发晕，感觉随时都有跌倒的风险。

　　大门已经被锁住，两个宿管老师挡在门前，手中拿着纸和笔，一副正义凛然的气势。一见到我，其中一个宿管健步走到我面前，板着脸问我：

　　“你怎么下来这么晚？现在已经超时两分钟了。”

　　“起晚了。”

　　我无语了，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非要问一遍，其实我完全可以说明实情，说自己不舒服、生病了什么的，就可以不被通报，甚至他们看情况严重，还可以跟班主任说明情况建议我去医院，我还能得到一天假期。

　　但我不，我就要故意气她们。

　　宿管似乎也被我的答案噎到了，她愣了下，然后将纸和笔递给我，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把你的姓名和班级写上，不许作假，一旦发现作假学校将会停课处理……”

　　我接过纸和笔，一边屏蔽着她说的废话，一边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班级和姓名，“高一21班，云苏暖”，待我写完之后，宿管拿着纸仔细端详了一番，点点头，然后拿出裤兜里的钥匙，一边说教着：

　　“以后别再迟到了，这每天都要被通报，到时候既连累你们班主任，还连累你们本楼层的宿管，自己还要被罚……”

　　一边手上不停地打开大门，放我出去了。

　　我到教室的时候，还没开始早读，所以班主任还没有来，我坐到座位上，头还是晕，胃里仍然一阵一阵地泛上来酸水，我遏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拿起杯子拼命往肚子里灌水。

　　在班里我人嫌狗不待见，可千万不能呕吐或者干呕，否则我都不敢想象会多么招人嫌弃。缓了好一会，我终于感到胃里好受了一点，没有那么强烈的恶心感了。

　　早读开始了，班主任晃晃悠悠地从前门走进来，我有预感，她一定会叫我出去谈话，宿管每天早上的看守情况都会如实汇报到年级群里，群里有学校所有领导及班主任，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了如指掌，果不其然，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两圈之后，走过来敲敲我的桌子，示意我跟她出去。

　　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等到了门外，老师关上门，掏出手机，给我看上面的信息，内容是一张图片，正是早上的迟出名单。

　　“你早上怎么迟到了？”

　　老师问道，我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气她了，于是回答道：“

　　早上不太舒服，没起来。”

　　“我看你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是不是低血糖了？”

　　老师端详着我的面庞，关切地询问道，我被她盯地有些心虚。

　　凭良心来讲，其实我感觉这个老师比初中的班主任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她关心同学，不带有色眼镜，平易近人，且不拘泥于学习，她刚当班主任第一年，就碰上了我这么个难管的学生，也真是难为她了。我摇摇头说：

　　“没有，老师。”

　　“老师理解你们现在睡眠不足，心情也不好，但是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的，你没有办法改变大环境，只有拼命才能出人头地。这样吧，我也不按校规来处理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你把班级值日区的栏杆重新擦一遍，今天在这一方面咱们班级被扣分了，然后等擦完了再回去早读。”

　　老师想了想，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小的“惩罚”，而对于我来说，这惩罚反而像是一个奖励一般，又不用早读，还可以走出教室，不去面对那些讨厌的同学，顺便还能为班级做点事，何乐而不为呢？我轻松地伸展下肩膀，点点头答应道：

　　“好，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