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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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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万千绝像只老实的小羊羔,乖乖在翁寒雪的驱赶下出门上学。
翁寒雪长了心眼,知道这小子年纪大了不大服管,把人送到地方跟夫子打了招呼,出去一圈又悄悄溜回来,找了个地方偷窥。
教书夫子已经开始带着学生们诵读诗书,几个尚未开蒙的小娃娃一句一句跟着夫子大声朗读。
万千绝属于有一定基础的生员,此时被安排在后面的位置习字。
翁寒雪从窗口偷偷看进去,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静坐在桌前,一笔笔铁画银钩,在竹纸上烙下端正楷字。他似是极为爱惜身上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褐,左手小心笼住袖口,不让未干的墨渍蹭脏。
其实那不是什么贵重衣物,不过是最寻常的粗麻布,被翁寒雪浸入水渠边的淤泥里,反复浸染上色后,再拿给隔壁巧姨缝制成衣。
肘部的料子易破,翁寒雪还未雨绸缪地缝了两层补丁,笨拙地剪裁成小人的形状,看上去有些滑稽。
翁寒雪看到他在好好读书,心下松快了不少。
虽然她穿书前已经有了些文化功底,穿书后作为翁寒雪也上过几年女学,但到底不是专业攻读四书五经的夫子。
她对此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顶多给万千绝开个蒙,不至于做睁眼瞎,再带着他深入学习,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担忧万千绝,扛起沉重的背篓去赶集。
姐弟俩不是土生土长的村人,自然没有耕地。隔壁巧姨人好,借口自己年纪大干不过来,分给翁寒雪一小块菜园,平日里种些时令蔬菜果腹。
但万千绝最讨厌南瓜,闻到味道都想吐,翁寒雪只得把南瓜都背到集市上卖掉,多少能补贴些家用。
今日运气不错,来得虽晚,集市却还没什么商贩,路边的店铺也只零星开了几家。
翁寒雪解开围在腰间的垫布铺好,正想把背篓里的南瓜都倒在地上,就来了个差役,不大耐烦道:“去去去,没看告示写的吗,今日集市关停,带上你的东西,抓紧回家去。”
“集市关停?”翁寒雪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差役领着翁寒雪到墙边,给她指上面的告示:“看到没?不识字我跟你说啊,县里来了个逃犯,原本是天牢里的死囚,一路逃亡至此,光路过的店家就不知屠了几户。”
翁寒雪细瞧了瞧,当真如此,还画了张凶神恶煞的人像,依稀能看出两道剑眉,一双眼怒目圆瞪。
她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看你也是个弱质女流,碰上这种人,还能逃得掉?”差役扫了眼地上的背篓,“几个南瓜罢了,带回去自己吃就是,省得有钱赚,没命花。”
难怪路边的铺子都没几家敢开门的。
翁寒雪蹙眉:“多谢官爷。只是这集市什么时候再开呢?”
“你问我,我问谁?”差役也怕惹上麻烦,捡起地上的垫布硬塞给她,“赶紧回去吧。”
*
翁寒雪表面上听从劝告,实际上走出一段,就悄摸从旁边小巷子绕了回去。
集市不开,就卖不成东西了?
要是在往日里,她说不定就真的死了心自认倒霉,收拾东西回家;可今时不同往日,万千绝要上学念书,笔墨纸砚,补充营养,哪个不要银子?
何况死囚犯只是逃了又不是傻了,大白天人来人往,他对自己一个卖南瓜的下手,能落什么好?
翁寒雪避开四散巡逻的差役,开始寻找没关门的酒楼食肆。问了好几家,都没有收购南瓜的,想必是与菜农说定每日供应,自然不需要自己这三瓜俩枣。
就在翁寒雪心灰意冷,准备带着背篓回家时,身后突然被人叫了声:“姑娘且留步!”
竟是方才问过的一家酒楼活计,他急急道:“你这南瓜还卖不卖?”
“卖!”翁寒雪眼前一亮,忙不迭跟着他往后厨走。
“我这南瓜可好了,每日里睡觉都睁一只眼盯梢着,一点虫洞都不带的!”
伙计还是急急忙忙道:“哪里管得到这许多,方才突然来个客人,点了所有带南瓜的菜,厨房的不够用了。你先放这里,我叫账房来与你算钱。”
翁寒雪美滋滋带着银钱离开,心里给那位南瓜恩人立了百八十个长生牌位。
她的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迎面就撞上满脸焦急的巧姨。
“哎呀,你可算回来了!”巧姨粗粝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快回去!出大事了!”
这里距村子还有一里路,巧姨跑这么远来,必定是等不及了。翁寒雪忙问:“小绝出了什么事?”
现在才刚过午时,不是还没到下学的时候吗?
巧姨苦着脸道:“别提了,就是不知怎么在学堂里得罪了周家那泼皮,如今找上门来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翁寒雪一路疾跑,几乎把巧姨甩在后面。
远远便看到一行人堵在小院门口。为首几人身着绫制襕杉,在布衣短褐的村民包围下尤为突出。
这些人虽头戴四方巾做生员打扮,却透着一股子流里流气,不是咋咋呼呼地推搡村民,就是咄咄逼人地作势要闯入屋内。
然而万千绝孤身一人被围在最中心,身形单薄瘦弱,却实实在在挡着屋门,没让一个人进来。
“住手!”
翁寒雪看到为首之人用手指着万千绝,便怒从心生,冲上去挡在万千绝身前:“光天化日,还要强闯民宅不成!”
为首的正是浣花溪村周家少爷周濡,看到翁寒雪赶来,非但不惧,反而笑得越发嚣张:“光天化日,你这娘们不知廉耻,身穿破衣烂衫走在大路上,又怎么说?”
万千绝猛然冲出来,举拳就要打。
所幸翁寒雪比他快上一步,伸手拦了下来。
周濡身边的跟班哈哈大笑,学着万千绝的姿势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下:“急了!没娘养的小子,动不动就急眼!”
“还敢打人?不怕夫子除了你的名?”
“说你姐是破鞋你还不信,谁家好女儿天天抛头露面去赶集?”
万千绝两眼充血,浑身颤抖,显然愤怒到了极点。翁寒雪轻轻抚摸他的手背,感受到对方在手心的温度下逐渐平复。
她不怒反笑,大大方方道:“人从娘胎里出来,哪个是穿衣服的?我生来赤裸,心术不正的人是你!”
开玩笑,好歹是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谁还不会两句辩论了!
几个跟班一片哗然,片刻间竟找不到话来回。周濡转了转眼珠,好歹没丢老大的气势:“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衣衫不整,就是不守礼数,是□□所为!”
翁寒雪更是丝毫不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既然觉得我作为失了礼数,为何还要看个没完?看了就算了,为何还要大声叫嚷?”
“我礼数有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们借题生事,仗势欺民,竟是不知将书读到哪里去了!”
她想到方才这群人逮着自己和万千绝的痛处骂,更是动了火气:“如此做派,我看你们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子!”
周濡怒道:“你这贱妇!”
说罢,抬手就给了翁寒雪一耳光!
翁寒雪猝不及防,向后摔去,被万千绝勉强接住。
姐弟二人来不及躲闪,周濡就带着小厮们蜂拥而上,毫无章法一通乱踢乱打。村民们欲出手阻拦,也被小厮们唬了回去。
“我家少爷可是周老独孙!今日便是打死个人,与你们这群贱民也不相干!”
万千绝死死把翁寒雪护在身下,他身量不高,体格也不结实,竟是没让翁寒雪挨到一点拳脚。
翁寒雪能感觉到,护在自己身上的躯体被打得不住蜷缩,只怕再这样下去,万千绝会被活活打死,她嘶喊出声:“住手!再闹下去我就报官!”
“报官?”周濡也血气上头,抄起旁边的条凳往万千绝头上狠狠一砸,“老子叫你没命报官!”
翁寒雪尖叫一声,伸手护住万千绝的头,死死闭上眼。
那条凳上还带着年久失修脱出半截的铁钉,能把她手心砸个对穿,然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哪怕只有这一刻,能保住万千绝的命也是好的。
因为万千绝不是炮灰,不是该死的小绿茶,只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
预想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翁寒雪战战兢兢睁开眼睛,不由呆住了。
——那要了命的条凳,居然滞留在半空,任凭周濡怎么使劲,就是砸不下来!
周濡涨红了脸,意识不对,刚想换个家伙,条凳便凭空飞出屋外,连带着来不及撒手的周濡也被甩在院子里,带起一阵尘土。
几个小厮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扶起哀叫的周濡。
翁寒雪半扶半抱起万千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条凳不重,周濡不可能使不动。看之前那样子,倒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条凳,又把周濡一起扯了出去。
她看向被丢到院外的凳腿,上面隐约闪着一点寒芒。
“这是……”
千里钉,顾名思义,哪怕千里之外,也能一击即中的钉型武器。
最厉害的是,钉上附着灌有内力的鱼线,看上去无色无形,肉眼几乎无法觉察。使用者能以此进行一定范围内的隔空取物、控物,可谓行走江湖之利器。
纵观全书,能自如使用千里钉的人,也只有一个。
周濡摔得不轻,在小厮搀扶下勉强起身,指着翁寒雪大骂:“妖女!你用的什么邪术?!”
翁寒雪灵机一动,对着院外喊道:“少侠,你听到没有,这人污蔑你用邪术!”
她话音刚落,几个小厮连番惨叫出声,捂着小腿倒地痛呼,又纷纷被莫名拖拽到院内的大槐树上倒吊起来,在空中转起了圈圈。
周濡被这诡异景象吓得目瞪口呆,拔腿就跑,没跑几步,一个平地摔栽倒在地。屋顶撒开一把沉甸甸的大网,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谁?到底是谁?”周濡浑身灰土,头发凌乱,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的网罩,“给你爷爷我滚出来!耍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屋顶一阵劲风拂衣之声略过,一个劲瘦人影脚尖轻点,落在门前,连脚下尘土都不曾惊扰分毫。
她摘下斗笠,露出利落盘起的发髻与青丝间一缕银钗,转身望向翁寒雪姐弟,粲然一笑。
“在下肖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