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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失控的回忆(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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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沿着大路缓缓驶离了期和县城。
终于坐上了“真正的车厢”,安安稳稳,且能够遮风挡雨,至此,蒋岌薪却仍是一副“死不满足”的样子:“嗯,这挺好,再不会颠颠撞撞了,但就是有点挤,人都舒展不开。”
“……你还能不能说句实话?口是心非!你是看不见你此刻脸上那甜滋滋的劲儿~”君澄境万分嫌弃地看着他一边啃着手中的炸糖糕,一边不假思索地胡说八道,无情吐槽中,却控制不住咽了口唾沫,“不要搞得好像只要你不肯满足,更好的东西就会接着来似的。好啦!不怕撑死,该我吃了!”说着,他一把抽走了这位口是心非之人手中的美味。
“切,不管油饼还是糖糕,你妹吃掉大半你都没舍得骂出口,我这三分之一还没吃到呢,你就朝我大呼小叫!”突然被“横刀夺爱”,蒋岌薪噘起嘴,没好气地嘟囔,“还有,不是说‘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嘛,这句话我都记得……”
“是,这句话道理没错,”君澄境十分干脆地打断了他,“可物极必反啊,求得过‘上’,所得反成‘下’。“
蒋岌薪歪头皱眉,瞅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什么奇异生物,“啧啧,有时我真觉着你会不会是被啥东西给占身了。”
君澄境随即把脸凑了上去,一副挑衅的神情,“来,随便你测,看我是不是君澄境。”
蒋岌薪猛地弹开,煞有介事道:“若无把握,你会冒这险?不测,测也没用。”
“我哥只会是我哥,宁熠哥就是宁熠哥,我就是我~”君烟珃忽然紧紧挽住身边两人的胳膊,并像猫儿一样,用脸颊在他们身上蹭了蹭,露出熨贴温暖的笑,“如今又有家了,我们一辈子都不怕分开了!”
君澄境的神色忽然黯了下来,他不知道妹妹所说的“又”,是对于以前那个“家”而言,还是对如今由他们仨组成的这个“小家”而言,还是纯属自己想多了,它根本不含别的意思,唯一的作用仅是“加重感慨”……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疾速闪过,几秒后,他便有意识地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轻笑着为妹妹整理鬓边的碎发:“嗯,我们永不分开。”
君烟珃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喜事,得意傻笑,晃了晃头后简单利落的马尾:“我的头绳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蒋岌薪捏了捏她的脸蛋,“自师父给你绑上这彩绳儿,你都让我们夸你几百回了。”
“师父对我们真好,带我们去客店洗白白,还给我们买了新衣裳,嘻嘻~”
“嗯,是啊……”蒋岌薪似轻叹一声,斜眼看向君澄境,“就是当时‘去客店洗个澡’这几个字可真将我俩吓得不轻,要不是你死活不肯,我们那时就撒丫子跑了。唉咻,被这吓得,洗几次澡都平不回去。”说完,他略显夸张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要吓啊?洗澡水里面也能下毒吗?”君烟珃眨了眨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左右看看,表示十分不解,“那时你们怕得就像师父要把我们煮来吃了。”
这千金难换的纯真,是蒋君二人两年来偷偷咽了不知多少苦水才为她护下的,为此,他们也曾怀疑过对错,却从未舍得做出任何改变。君烟珃不知,随着自己疑问的目光扫过,两位哥哥心中又生起了那一直以来都无法消解的忧虑——究竟能不能、要不要和她说清,这世道到底有多险恶?毕竟如今在她的认知中,坏人作恶的手段,竟仍只有“下毒”二字……
他们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蒋岌薪看向身上明显不合尺寸的衣衫,故意垂下了那比胳膊长一大截的袖子,玩儿似的“舞动”,“话说这第一次穿宽大的衣服,觉着还挺好,手都冻不着了,还能穿更久。”
君烟珃随即跟他闹了起来,嘴里还学着以往看过的戏,咿咿呀呀。一旁不苟言笑的君澄境就此显得与之格格不入,他收了收那“敞口”的衣襟,心下暗道:“若真到冬天,这松松垮垮的,寒风直灌入里,冷的可是全身……以后,真的能够不任风霜雨雪摆布,不用为衣食发愁了吗……”
外头驭座上的游岳听着身后车厢里的欢声笑语,不亦乐乎,同时也因这全新的、不容小觑的责任,而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车马劳顿,游岳并不曾顾得上计算路程时日,只知自己最终带着三个娃娃回到了凤梧时,是与仲夏热浪的高潮“撞了个满怀”。
在向几位最亲密、熟悉的邻居介绍完他们,说明过情况后,他便迫不及待般领着宗门的新成员,走进了元明医馆的大门。
“啊,回家啦——”他以轻松愉悦的声色,抒发着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看上去像是在庆祝完成了一件艰苦卓绝的大事、好事。
蒋岌薪左右看看,眉头顿时皱起了失望与嫌弃,“……师父,就这医馆啊,嗯,给人看病是挺大的,但要吃喝拉撒都在这——”
面对他刁钻的白眼,游岳生理反应般开口,打断了这似正要进入到高潮的发言:“哎哟,不急不急~再往里走进去,我包你们满意嘞。”
穿过弥漫着混合药香的医馆,从后门进入庭院,蒋君二人瞬间愣神,定在了原地,一时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只有君烟珃,在看见面前景象的第一眼,就毫无保留地相信并接受了这美好到虚幻的“人间仙境”,如离弦之箭般猛冲出去,满院乱跑……
因着她那疯狂的欢叫及失控的举动,君澄境强迫自己恢复了清醒,连忙跟上——作为妹妹的贴身护卫,他从未敢有丝毫懈怠。
相比于这位“哥”的关心则乱,蒋岌薪看上去却是异常的镇定,留在游岳身边慢悠悠地走着,眼神呆滞飘忽,观望周遭的一草一木,至此无法卸下那道早已被生活的苦难深嵌于内心、坚硬如冰的防线……
恍然意识到他俩仿佛调换了人设(连平时心思颇重的阿境都放开身心去陪妹妹疯了,而主张“及时行乐”的宁熠却无动于衷,甚至一副多疑多虑的样子),游岳难免有些心慌肉跳。他受不了这“意味不明”以致可怕的反常,遂故作没心没肺地揉了揉身旁那个娃儿的脑袋:“怎得,这院子太美,给美出神了吧?”
“男不可摸头——你什么时候能有些规矩!?”蒋岌薪没好气地推开那只毫无边界感的手,并瞪了他一眼。
游岳迅疾收回了手,阿谀讨好似的笑笑:“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那您能跟我说说,您此刻在想些什么吗,给个机会让老朽替您分忧?好将功补过嘛。”
见他这等反应,本就因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抱歉的蒋岌薪愈觉理亏,却习惯性反倒梗起了脖子,仿佛一旦跟人认了错,就等于是在向上天认输,“老头,我可没他俩那么好打发,”他傲慢地指了指不远处那对正玩耍嬉闹的兄妹,“我不像烟儿那般心思纯良,更没法像阿境那般无欲无求,只要妹妹高兴,他看啥都不是事儿。你要敢对咱不好,可走着瞧啊。”
由于这几个月的相处在他们之间产生的某种特有的对话方式,游岳明白,“老头”这个称呼,对宁熠来说,专为表示其态度之严峻。他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模样,蹲下身,将手抚上孩子的肩头,轻柔浅笑,眼神却带着诚恳与坚定——在蒋岌薪看来,这便已然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他用严肃保证的语气道:“我和你们师叔啊,不会让你三个娃娃再受半点苦的。”
“什么娃娃娃娃的,我们不小了啦!”或是因为某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对于老人这亲昵的爱称,蒋岌薪始终持一种嫌弃而不屑的态度,可实际却根本舍不得心中由此而产生的那股暖意,“这么叫烟儿还差不多呢,阿境其实也挺喜欢你这么叫他的,毕竟都没好好做过别人的‘娃娃’……”他傲娇地别过了头,“至于我,叫名字就行了。对了,你师弟呢?”
“他呀,”游岳下意识地向厨房张望,“后山采药砍柴呢吧,应该很快回来。”说完,起身朝那兄妹俩招了招手,“你们饿了吧,我去烧火煮些吃的,可算能让你们尝尝师父的手艺啦~说,想吃点啥!”
“师父,瞧您那样儿,跟什么都会做似的。”蒋岌薪皱皱鼻子,走过场般地吐槽。
君烟珃对师父早已是无条件地信任,这时恰巧也肚子饿了,听他那么一说,即异常激动地举手道:“我想吃你说过的灯盏糕、芋子饺、煎薯饼配米酒——你说过的所有所有你家里的美味,我都要吃个遍!”
君澄境抓住妹妹的手,试图按捺住她那躁动的情绪(至少让她胡蹦乱跳的身子消停一些),“一吃到合口味的东西你就是停不下来了的,那这只一两样,可就能把你的小肚瓜给撑破喽。”
游岳难为情地笑笑,“这些东西啊……眼下怕是没得吃了。放心,来日方长,”说着,他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拍了拍胸脯,“我定会带你们吃遍凤梧,哦不,吃遍曲泽!”
“今日言之凿凿~明日抛诸后脑。”蒋岌薪又毫不留情地倾下了一大桶冷水。
游岳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跌落,斜眼瞟向宁熠,没好气地撇撇嘴,狠狠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你这‘伶牙俐齿’,哼,走着瞧呗,下午我就带你们上街逛去,先将凤梧吃个遍——”说完,他向着厨房迈开步,“不过眼下,还是先煮点面吃更实在。你们先在院里玩着,注意别磕了碰了啊。很快煮好。”
离了师父的视线,君烟珃即彻底抛了仅剩的几分矜持,更加放肆地满院子乱窜。君澄境只好继续“舍命陪幼妹”,这次,是完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而蒋岌薪见终于没人看着了,便也不再克制自己的天性,径奔那吊在两棵大树之间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