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三十六章:失控的回忆(五) ...
-
三人自由自在地闹腾了好一会儿,忽听“吱呀”一声,那连接洞明舫和隐元亭的小门被打开,走出一个面容清瘦的老人。他格外吃力地提着两大袋米,头都没抬一下,就自顾自喊道:“师兄吗?我听见动静了。可算回来了哦,”未得丝毫回应,他略觉奇怪地抬眼,“怎么,当上师父——”
院中四人的目光就此交错,话音戛然而止,瞬间,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君澄境正揪着妹妹的后脖领,拖她远离水井;蒋岌薪蹲在一旁“菜地”边,正抬手将一片带有香味的、不知名的叶子往嘴里送……
羁空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就是略带怒气与几分责怪的问句:“游岳呢?”
君澄境因此想都没想,就把他看作是师父的什么仇家,立马将妹妹护在身后,连退了好几步,与之拉开安全距离。
而那将自己塑造成“胆大心也大”的蒋岌薪,在此等境况下,依旧看上去比患得患失的阿境要清醒得多:“还记得师父怎么形容他师弟的吗?我觉着此人就是我们所谓的师叔呢。”说完,他走上前,一边抬手将那片叶子扔进了嘴里,摆出几分玩世不恭的乖张神态,回敬道:“羁空吗?”
“……啊。”羁空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对于眼前这个素未谋过面的“刁”孩子,他的无措根本没法掩饰,完全暴露在了表面,“你、你们是他带回来的?游岳?”
“嗯,是啊,”蒋岌薪的语气忽然变换,仿佛邻里之间唠家常,“他一路上都有跟我们说起你呢,说你是个瘦老头,脾性不太好。还就此随便教了我们一些医理,说这种人一般都是肝、肝……”
“危机”解除,君澄境放松下来,便有了那闲心思,忍不住提醒道:“肝肾阴虚,虚火上炎。”
事情到这,羁空着实有被冒犯到,但至少已大概弄清了现在的情况,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哦哦,晓得了……唉,看得出都是机灵的孩子啊。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
他一举两得,寒暄、夸赞中提高亲切度的同时,还了解完了孩子们的基本信息。随后才问:“对了,你们师父呢?”
三人同时指向已飘起炊烟的厨房。
“噫,心可真大,把三个娃娃就丢这大院子……行,我去给他帮帮忙。那你们上房间玩去吧,那都还没人住,但我已经全收拾妥帖了,挑个自己喜欢的,以后便是你的屋啦。”
君烟珃跟着他的手指看向四周,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突然蹦起,爆发出一阵欢呼:“哦——真有地儿住啦!”
君澄境其实已在先前“散步”的时候“路过”了所有房间的门口——每个房间的格局、构造都不尽相同,摆放的盆栽也是各异,所以他可谓早就选好了自己心仪的住所。他立马控制住了那“展翅欲飞”的妹妹,拉着就往自己想要的房间走去,双眼流露出些许类似仇怨的神色,“妹,哥要那屋,你就住旁边。”
“好~”君烟珃根本没察觉到他声色中的异样,只知听哥哥的,就一定是对的。
而蒋岌薪对此,却是再清楚不过,且是真的感同身受——他那是在报仇,在咬牙不顾及妹妹的意愿,让自己自私一次,报老天爷过往给自己的所有苦难的仇……
“诶,那我就住这屋吧,跟你隔着一屋,避免打仗,他漫不经心地跟上,“咱俩还和以前一样,将烟儿护在中间。”
君澄境刚想开口,就见妹妹嘟起了小嘴,严正反驳道:“不!哪能一样呢?我们可有房子住啦!”语气就像是在跟他们狠狠强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两位哥哥随即心头一抽,鼻子一酸,同时别过了头……
厨房里。
“哟,师弟回来啦!”一见跨进门来的那人,游岳立即扔下了手中汤勺,兴奋地迎了上去,情绪相当热烈,“去干嘛了呀这是,搞这么晚?”
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不论言、行都毫无意义,羁空脸上的怨怒越来越浓,“家里没米了,又想着你可能会带新弟子回来,就多买了一袋。”他凶狠狠地说着,见师兄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终于爆发,猛地发力,将一袋米甩向那“弥勒佛”的大肚皮,“痴呆的吧?没看到我都快提不住了,不懂接一下啊!”
游岳呵呵一笑,把两袋米都接过,拎着便朝橱柜走去,“哎呀师弟,都到耳顺之年啦,怎还这么躁呢?医理还没学透?肝气不舒,百病由生呐~”
羁空上前搅了搅那已飘出些许烧焦味的面锅,满脸嫌弃,“咱俩要是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粗里吧啦的,还怎么管好宗门?两人挑担,一人省力,那重头当然是另一人扛啦,没病都有鬼了。”
“诶,你怎能这么说呢——哎哟!倒掉作甚?这怎么就不能吃了?”一回头见师弟将整整一大锅面都倾在了泔水桶里,游岳别提有多心疼。
“不能省的就别装模作样节俭啦,不浪费,还能给别家做猪食呢。”说着,羁空长舒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个白眼。“那三个娃啊,看上去倒都挺机灵的,以后除了教他们书上的东西,还得好好教他们些衣食住行间的大事,长大后才能照顾好自己哦……看看你,最好的覆车之鉴。”
“哦哟,前车之鉴就算了,至少字句里没明说是成是败,你倒好嘞!我怎么了我?学习原本就难,你还要他们操心于这杂七杂八的事,岂不苛求?”
“嚯?”羁空不可思议地哼笑一声,“这是一个已耳顺之年的老伙该说的话?而且你能让他们时时刻刻都专注学习?眼下是用不着他们操心,只是该会的就得会,总不能到我们帮不上的那天再让他们临时去学吧?要先学会照顾自己,不然怎么做好别的事呢。”
游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唉,还远得去的事情,你就这么操心操肝的。这不以前师父他们就是这样嘛,让弟子自己做,自己吃,自己穿,我就不喜欢,那样是为人师,而不是‘师父’。”
“得得得,和你说不通。哦对了,我的花耳朵(那只眼馋马饲料的老驴)呢?”
游岳顿时勾起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呲牙笑。
羁空大感不妙:“死啦!?”
“不不不,没有没有!”游岳连忙摇头摆手,“卖、卖了,还贴不少银子,换了辆马车……你懂的,三个孩子嘛。”
“你这是把它给当了呀——!”羁空失控发出一声怒吼,但很快就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平静下来,“……行吧。那马呢?”
“我卖给山下车坊了,可算回本啦,你放心。”
看着他邀功似的用双手比划出几个数,羁空猛地一巴掌盖上了自己的额头,生无可恋,仿佛下一秒就要撑不住厥过去,”你把车给卖掉就好了,马为什么不寄在粟老三那里,我们又不止要出门这一趟。”
“嗯……”游岳撇嘴摇了摇头,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他做那事,前无古人的,我可怕和他打交道,还不如卖了呢。”
“哎哟,在这上面人你的心眼就这么细啦?他替人养马为生,犯法还是不合情理了?再说,都是一个镇上相识几十年的人,他还能欺诈我们不成?纵然贪我们些小便宜,都老熟人了,那点钱给他赚了又何妨,吃亏是福嘛,就当给自己积德。”
“嘁,”游岳故意挤出足够用以回击的嫌弃与不屑,“你在这上面就如此宽仁啦?越像他那种奸滑之徒,就越不能惯着他——”
见他说到“奸滑”二字时,声色间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愤慨,羁空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怎地,你在他那积过德啊,且还不止一回?”
“还不是以前——呃咳咳,总之就是不能惯着像他那样,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这道理,连那三个娃娃都再清楚不过呢。”游岳假装不经意地朝院中一指,实则是为了躲避师弟那犀利的目光。
羁空挑起单侧眉毛,眼神仿佛在说:“可疑啊”……“那宗门两派共需三十二名弟子,你觉着我们最少要收到几多人?”
“那当然得满啊,原本就珍稀,若再一代比一代少了,先圣之法岂不很快就将无人传继,进而湮灭于世?那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祖师爷呀!”
看着他情深意切,羁空无动于衷,仍旧拉着个脸,“师兄,做事情啊,除了心(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钱财和人力(他如算数般依次比出两根手指,以示着重强调)也是顶顶重要的!你想想,如今每次出门都要租车了!不管什么车,那钱总的加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小数,你居然还以为你做的那是‘回本’的事情?”
“能收来弟子,就是本。”游岳莫名现出几分强词夺理的神情。
羁空下意识地随他看向院中那三个小小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先圣仁德,今人未易企及,咱们只有尽己所能,承其心法,去拾起这些被至亲‘流放’于世间的遗珠,即便我们有幸遇见的,只是其千万中之一……”说完,他回过头,脸色骤变,“你,下午领我去那家车坊,将马车买回来。”
“你说甚?”游岳歪了歪头,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上午才卖,下午就买回来,人家还没得利呢,你不怕他因此提价,狠宰我们一顿?!”
羁空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可谓奸诈的笑,“我只问你,那可是好马?”
游岳被问得发懵,且莫名其妙有些心慌,“当然是啊,我认认真真‘四诊’过的,放心,完全值其高价,我没被敲。”
羁空像是终于从一堆糟心的事中听到了个好消息,点点头,收起了原本“不友好”的神情,悠悠哉地将几碗面摆放在食案上,“那就行嘞,谁会想丢了那么一匹好马,他若加价,就给他,那马我们可就自己牵回来了;他若不加价,咱就连马带车租给他,许他留着那进财的宝~”
游岳愈加匪夷所思,“什、什么?我还没听懂嘞,买回来又再租给他?这这这……嘛奇事啊这是!你将别人当傻的喽,这谁干呐?”
羁空似不屑回头看他哪怕一眼,端着食案径自走出门,但为了让耳后那一连串语无伦次的问句消停下来,他最终无奈应道:“所以问你那是不是匹好马,只要马够好,人家没准还求着我们将其租给他呢。”
“南方的水土柔润,我头一次见它时是很漂亮,养得可好,就是这一路风吹雨淋的,没用心照顾……‘沧桑’了不少。”
“行家不看皮毛。羁空略带傲慢道,“那它性情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