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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变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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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中学的晚自习开始在每晚的八点,到十点半结束,共上两节课,科目不定,写哪一门科的作业都行,没有老师会管这个。下午五点放学,柴璟一般都会回家做饭吃,不在学校食堂,也不在街边的小店铺里解决。
苟枫没回他的消息,他在学校等了一会儿,从办公室来到火箭班,往里面探看,有几位值日生正在拿着抹布擦玻璃,手湿哒哒的,稀疏的人群里没有苟枫。
“学长,您找谁?”有值日生看到了他。
“我找苟枫。”
“他一下课就走了。”那人说。
柴璟往家里赶,推开门后低低喊了一声,没有回音,客厅和客房还是早晨走时的模样,没有新鲜的人迹,他掏出手机,指尖点了点。
柴璟:【在哪儿?】
消息石沉大海。
苟枫没回家。
他慢悠悠地来到一家偏僻狭窄的网吧,这家网吧是在一条小巷子里,夹在水果店和蛋糕铺中间,门面很小也很破旧,经风吹日晒,上面的印刷字体早已经褪去,颜色也刷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家网吧,十分隐蔽。
他走过去,抬脚上了二楼,楼道里随处可见的烟头和烟盒,空气粘稠难闻,劣质的烟味儿和泡面味混合,满是涂鸦的墙壁上贴满□□的照片和不法的广告单,肮脏的环境令他瞠目结舌。
苟枫停下脚步,瞬间就不想往前走了,他深深皱眉,感到厌恶,难闻的气味刺鼻,他直泛恶心,想吐。
“小哥,来玩啊。”
二楼网吧的门口站着几位黄毛小子,正在悠闲地抽烟,个个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衣服上黄熏熏的油渍特显眼,他们一齐看向苟枫,对着他挑衅地吹口哨。
“这么干净的还是第一次见。”为首的那位黄毛小子看着苟枫说,他是他们几个中看起来最沉稳的,右脸上有一道明显的长疤,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颈。
苟枫没有穿实验中学的校服,只穿一件乳白色短袖,身形高挑瘦削,脸如刀刻般明晰,面无表情,干净清逸的气息直露,显得与这个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年纪最小的那个黄毛直勾勾盯着苟枫看,“好像见过照片……”
“不可能吧,我敢肯定,我们这一片都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尤物。”
苟枫打算直接走人,这种肮脏的地方着实难以下座,他想找一家干净的酒店,他转过身。
面前这几人见他要走,口哨吹得更急了,几乎是欢呼雀跃,出声阻拦。
“哎,别走啊,你是不是怕了,太怂了吧,少年。”
“纯得跟朵花似的,你成年没啊?”
“听说表面越纯,内里越骚……”
粘腻,肮脏,且下流。
苟枫蓦然转过身,微迷起眼,绷紧红唇,凌厉的眸子困在一双促狭的眼睛里。
怒火喷涌。
长腿迈过去,一阵狂风般,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来到黄毛小子面前。
抡起拳头就打,看准腹部就抬腿踢,苟枫一声不吭,沉默地下狠手打这几位脏嘴的人。
鼻子,嘴巴,脸颊,额头,全都无一幸免,青一块紫一块,异常惨烈。几人全都如此。
苟枫抬脚去踹,狠狠踩在黄毛的手上,眯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面匍匐哀嚎的人,眉梢飘着寒气,冷声冷气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啊!”领头的刀疤黄毛被苟枫摁在地上打,双手在地上摩擦,擦出裂痕,他还在嘴犟,呸一声,“怎么,说对了你就恼羞成怒到这种地步?”
苟枫绷直脸,脚下施力,狠狠跺一脚。咔嚓一声,清脆而响亮。
“啊啊啊!卧槽…手……手要断了,我错了,别再打了,求求了。”黄毛大声哭嚎,泪水涌出,在地上淌出一摊黄浊的水,吓尿了。
另外几个黄毛立即捂上鼻子,一边捂,一边挥手当扇子散味,惊叫道:“我靠,不是吧,大哥你吓尿了?”
“咦,好像是的……”
苟枫面色阴沉地走了,这地方真特么肮脏,臭水般污浊。他没去过网吧,今天是不想面对柴璟,不想那么早回家见到他,没地方可去,才来体验一下,一次就记恨一辈子。
再也不想来了。
有一位黄毛怯懦地觑向远走的苟枫,越看越熟悉,身体猛然一震,瞳孔骤然缩,他立即掏出手机,偷偷拍下苟枫的侧颜,发给孟瑞。
黄发又咋了:【哥,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少爷吗?我不太确定。】
孟瑞直接打来电话,声音沙哑,语调低沉,却隐隐带着愉快:“在哪儿?”
火箭班晚自习,柴璟坐立不安,学校要求班主任必须在晚自习时坐班陪伴学生,他根本走不开。
自习课很安静,没人出声,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写什么作业的都有,有写情书折千纸鹤的,也有人收拾干净桌面,调好时间,掏出一份空白试卷,自行组织一场考试,检验自己。
柴璟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顾城诗集,刚翻开几页便心神不宁,一行行溢满情绪的小字也没了吸引力,失去以往的耐心,他把诗集合上,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疲累地靠在椅子上。
修长冷白的指节缓缓点在书皮上,一下又一下。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不回,家也不回,学校也不来。
料想少年心事难猜,但这也太不稳定,太难猜了。
九点学校领导会挨个班级检查,没来的统统记名,现在才八点十分。
柴璟心烦意乱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在过道里来回巡查,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急不可耐。
默然无声,毫无动静。
瞥见最后一排,那里也缺了个人。柴璟划开讲台上的智能座位表,对照那人的位置查出那位男同学,名叫宋帆舟。
火箭班缺席二人,一名苟枫,一名宋帆舟。
门开着,柴璟静静站在门口,微低下头,清瘦的身影交错在明暗之间,轮廓在墨色中模糊,显出些许落寞。
目光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好像看进眼里了,又好像没在眼里,天很矮,触手可及似的,星光也很亮,可眼中却很空,一片茫然的白光,空无一物。柴璟突然很想抽根烟,索性把手伸进口袋里,指尖抵及烟盒,一遍遍无声摩挲,过一下烟瘾。
他把王明容叫来,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如往常:“宋帆舟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
能说这小子正在来的路上吗?
王明容有口难言,其实,就在五分钟前,他还给宋帆舟“飞鸽传信”,发微信让他速速赶来,今晚学长亲自坐班,校领导亲自检查记名,被记名的人都要在下周念检讨书。
他知道宋帆舟是去小巷子里的那个网吧玩游戏了,但他不敢直接告诉学长,他们未成年人总爱在那里玩游戏,怕学长端了他们的老窝,以后就没地方耍了。
王明容假意干咳一声,神情有些闪躲:“学长,我是真不知道啊,这小子跑天跑地的,脚下跟装了风火轮似的,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爹妈。”
恰在此时,漆黑的走廊尽头,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宋帆舟慌忙赶来,一头的虚汗,他人瘦小,身体一贯的虚弱,跑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双手抓着膝盖,弯下腰,宋帆舟粗声粗气道:“哎,王明容多谢你了,幸亏有你提醒我,也没迟到多少......”
气氛不太对,他抬起头,猛然看见柴璟阴沉的一张脸,瞬间凉水兜头一泼,惊呼,“哦不......学长你也在这儿......夜色很深,都没发现你......哈哈哈。”
他尴尬地笑笑,手不知如何安放。
王明容无语地抹了把脸,奶奶的,这傻子就这么把他给出卖了,他刚才还跟学长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呢。
柴璟没理会内心正在凌乱的王明容,他板起脸冷声问宋帆舟:“你去哪儿了?”
“去尿尿了。”
柴璟低头瞥一眼手腕处的时间,八点五十分,揶揄道:“你能尿五十分钟?”
“......”显然不能,他的量没那么大。
“去哪儿了?”
“洪星网吧......”宋帆舟低声道出实情,“我好像还在那里看见苟枫了。”
“你确定?”
“是的。”
柴璟突然转过头对王明容说:“你先替我坐班。”
王明容一脸诧异:“啊?不能啊学长,今天学校规定必须得是班主......”
“我知道,出什么事我担着。”柴璟随手把诗集交给他,拢了拢凌乱的衣角,抚平蓝格子衬衫的褶皱,低声道,“先走了。”
王明容内心哭泣:不要丢下我一人面对校领导啊......他们个个猛如虎...当个班长我容易嘛我...
柴璟知道洪星网吧,准确来说,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拽天拽地的叛逆中学生时,他也去过那里,还在那里打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恶架。
一位高年级变态学长在厕所不干正事,他出手教训一下。
曾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足那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步入。他挺讨厌那个地方的,在那样一个逼仄狭窄且满地垃圾的小巷子里,闻着浓郁的恶臭,两拨人翻滚在地上,下死手打架。
闭眼就是拳头相碰的声音和连篇的粗话,不想再回忆。
总之,在他眼里,那个地方环境不行,鱼龙混杂,里面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素质相当感人。
问题是,苟枫去那里干嘛?成年了吗。气质配吗就去,知道里面的险恶吗。
越想越烦躁,柴璟一路狂奔,顺着中学时的记忆准确无误地找到洪星网吧,他走的是后门,正门晚上九点后是不开的。
但后门有间男厕所,经常有人在里面聚众抽烟打架,要上二楼的网吧,就不可避免地走过这间厕所。
“唔.....哈...”
柴璟路过厕所,听到这种荒银的声音,追忆起从前的种种,心里就一阵恶寒,一刻都不想多待,脚步更快了些。
这里的厕所很简陋,只有挡板,有的还没有旋钮,什么声音都挡不住,“砰砰......嘎吱嘎吱......”
挡板晃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容易就想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丑事。
“少爷,你好美,好香......”
柴璟蹙紧眉走到二楼,下面污浊的声音还在继续,令人不忍直听。
“少爷...动啊!我歆慕您已久------”
“苟...枫...”
最后两个字咬的粗重且沙哑,是在临近高点时,突然爆发出的声音。
“哐哐哐!”
“哐哐哐!”
柴璟眼皮猛烈地跳动,绷紧脸,似锋利的刀,他粗暴地连踹三脚,浑身散发着不详的阴郁气息,宛如年少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小子。
暴躁且阴鸷。一如从前。
“你们他妈给我出来。”他猛踹一脚铁门,冷声逼问,目光却有些茫然和呆滞。
额头青筋暴起,低头一看,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在微微的颤抖,他内心极度的慌乱且气恼,实在不愿相信,也不愿看见,那个样子的苟枫。
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他才几岁?被谁教坏的?
门被柴璟踹开了。
里面的声音也停了,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啪”的一声,手机陡然掉落。
里面只有一个人。
万幸,没有苟枫。他重重松口气。
但与苟枫有关。
柴璟定定地凝视还未关闭的手机页面,是一张图片,微亮杂乱的背景,苟枫那张俊美冷酷的侧脸一闪而过,手机屏幕熄灭了。
孟瑞的衣衫凌乱,下衣松松垮垮。
他是在干什么,又是想着谁干什么,不言而喻。
柴璟没说话,他弯下腰,在孟瑞惊讶的目光下,抓起掉地的手机,狠狠往下一摔,机碎核飞,碎片乱蹦,他冷冷地看着孟瑞,用手拔掉扎进手背上的碎片,掀起眼皮时,嘴角扯出一个戏谑地笑:“狗改不了吃屎,都多少年了,你还是个死变态。”
“哦,是你啊,又见面了,”孟瑞胸膛还重重起伏着,他从容地穿好衣服,眼色不再那么惊讶,完全没有被抓包时的羞赧,从马桶上跳下来,人模狗样,“都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柴璟抬脚,狠狠踹他的腹部,孟瑞完全招架不住,踉跄几步倒在地上,背靠瓷砖,双腿蜷曲,就那么无赖地坐着,他嗤笑一声,厚重的黑色眼镜后闪出一双蛇一样的眸子:“成年人谁不会这样,这事你也要管?难道你也钦慕我们家少爷?”
“谁是你家的?恶心不恶心,他不是你家的,也不是任何人的物品。”柴璟抬脚再踹,他就是瞧不起孟瑞这张放浪的脸,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更看不上孟瑞的为人,还他妈意吟苟枫。
怎么敢的?
“怎么,你认识他?”孟瑞闷咳几声,被踹得吐出血来,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家少爷失踪那么久,难道就是被你拐跑了吗?哈哈,有趣。”
“几年前,你不会也......”柴璟踹得有些疲累,他停下来,松松手腕,掀起眼皮轻蔑地看着孟瑞。
孟瑞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肩剧烈地颤抖,而后全身都在颤,他低低一笑:“哈哈,当然,我可是一直都很喜欢少爷,没人比我更爱他。几年前在这里,我做的跟今天的事一模一样,也真是巧妙,两次都被你抓包,被你揍两次。”
几年前就......
柴璟面色一沉,他抡起拳头打在孟瑞的脸上,拳拳到肉,哑声低骂:“你个变态,彻头彻尾的变态。”
“哈哈,我并不否认,但我也只对少爷变态,”孟瑞享受地品尝口中的铁锈味,他发丝凌乱,衣衫被扯破,僵硬地转过头,蛇一样丝滑地贴过来,幽幽地在柴璟耳边吹气,“我家少爷很纯粹吧?说实话,我从见他第一眼,就很想草了。”
“你他妈!闭嘴。”
柴璟面色阴沉,死死摁住他,用力把这垃圾狠狠掼在墙壁上,一拳又一拳。
孟瑞被揍得鼻青脸肿,呸的一声,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水,一滩血迹中隐隐露出白森森的犬齿,但他哈哈大笑,神情矍铄,不闭不闪,无俱无怕,脸上甚至浮现出喜悦的表情,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你阻止不了我的思想,终止不了我的梦,我在梦里,在心里,在脑海里,都时时刻刻念着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我一次次把少爷压在我的身下,幻想他哭,他晃,他动,幻想他为我服务,你能想象这样的一个尤物雌伏在身下有多舒服吗?有多爽吗?”
“你能拿我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只要我还活着,我能思考,能想象,我就永远不会停止,我永远钟爱我家少爷,没人比得上他,我因太过敬爱他,求而不得,而渴望亵渎他……”
“谁能说这不是爱呢?!”
孟瑞逐渐陷入癫狂,他戴着一副黑框厚眼镜,衣着干净,约莫二十四五岁,给人公子如玉、风度翩翩的形象,但隐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只眼睛,却有一种近乎是变态的执拗和癫狂,眼皮向上翻着,在做一个不可实现的梦。
柴璟把人揍爬下就走了,再也不想多看这种垃圾一眼,如果能拿把刀劈开孟瑞淫邪的头颅就好了。
刚走一步,孟瑞猛地伸出腿,挡在他前面,牙齿漏风,说话挺含糊:“我家少爷呢?你把他弄哪里了?我见不到他,就睡不着。”
“想知道?”柴璟柔声问,对他微微一笑。
这态度让孟瑞觉得有希望,他激动地抬起头,下巴还流淌着血也全然不顾,眼睛迸发出喜悦的光。
柴璟对他勾勾手,示意他离得近一些。
孟瑞只犹豫半秒钟就凑过去,竖起耳朵,紧盯着柴璟。
“别想知道。”
柴璟见他凑近了,迅猛地挥拳,用力打在他的脸上,孟瑞摇晃着头,剧烈颤抖,左右摆动几秒钟,然后就躺在地上,迟迟没起来。
柴璟没再往二楼的网吧去,他直接离开这个脏乱的小巷,因为在十点的时候,他收到苟枫发来的消息了。
苟枫:【在家,怎么了?】
柴璟:【没事。】
人没事。
到此,他才重重松口气,内心顿觉踏实,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入浓浓夜色。
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致使自己心情得以转变,是什么促使自己放着学校不管来这里,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保护苟枫的呢?
区区代理班主任吗?
一样兴趣爱好的前辈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人吗?
他不刻意去想这些,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没可能的事,他绝不做。
一个将死的人,还能祈求什么呢,又有什么能够抓到手里?